他每说一个名字,陈寻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
“当我们带着您和大秦将士的‘尸骨’,回到关中时。整个帝国,只剩下了十万可战之兵。国库早已被萧何大人搬得能跑老鼠。”
“而关中那片曾为我大秦,提供了无穷兵源的沃土之上,也早已是十室九空,再也征不出一个能拿起武器的男丁了。”
“我们赢了战争。”扶苏看着陈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悲哀,“但我们也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一个空有心脏,却没有了四肢与鲜血的帝国,还算是帝国吗?”
陈寻沉默了。
“就在那时,”扶苏的声音变得愈苦涩,“他来了。”
“刘邦。”
“他没有带大军。他只带了数万以‘为秦平叛’为名的乡勇。他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早已无人防守的武关。”
“他没有烧杀抢掠。他开仓放粮与民约法三章。”
“整个关中,那片早已被我们榨干了最后一滴血的土地之上的百姓,都将他视作了救世主。”
“……”
“先生,您说我该怎么办?”
扶苏看着陈寻,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出了两行滚烫的泪水。
“我可以下令,关闭函谷关。我可以,用那仅剩的十万残兵,与他在关中,再打一场血战。”
“我可以将关中,变成第二座彭城!”
“但,然后呢?”
“然后,北方的匈奴,就会趁虚而入!南方的百越,就会再次叛乱!”
“然后,这片好不容易,才盼来一丝和平的土地,就会再次被拖入那永无宁日的战火深渊!”
“我……”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
“……我,做不到。”
“父皇用了一生,去征服天下,是为了终结乱世。”
“而我……”他睁开眼,眼中只剩下,一种,彻大悟后的平静,“……只能用放弃天下,来守护这份由无数人的生命,所换来的和平。”
……
陈寻,静静地听着。
他那颗,本已因为“亡国”,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的心,在这一刻却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事事提点的年轻君主的男人。
他终于明白。
扶苏,用他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他那最后的“仁政”。
“后来呢?”陈寻沙哑地问道。
“后来……”扶苏露出了一丝惨然的苦笑,“我打开了咸阳的城门,将那枚象征着天下权力的玉玺,亲手交给了他。”
“他倒也信守承诺。没有为难我们任何一个人。”
“他封我为‘秦仁王’,食邑万户,我提议为你在此地守陵。”
“韩信……他,解甲归田,回了淮阴。刘邦曾三次派人请他出山,封其为‘楚王’。他都拒了。他说他的战争,在您死去的那一刻,便已结束了。”
“陈平……他倒是来看过我一次。然后便消失了。他说这个崭新的时代,容不下他那种活在阴影里的人。”
“至于,章邯将军……”扶苏看了一眼身旁,那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男人。
章邯,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对着陈寻,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末将,章邯。”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愿为,帝师大人,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