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野的田埂之上,他看到了那个本应在亭舍当值的亭长刘邦,正与一群农夫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为他们解决家长里短的纷争。
一个老农的牛被邻村的豪强抢走,告到县衙,数月没有回音。
刘邦听闻此事,没有写一份公文,而是直接带着屠户樊哙和几个乡勇,拎着刀就上了那豪强的家门。没有争吵,没有辩论,半日之后,那老农便牵着自己的牛,对刘邦千恩万谢地回来了。
陈寻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茶楼之上。他看着那个被一群最底层的百姓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刘邦,心中一片震撼。
他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所依靠的从来就不是那身秦吏的官服。他依靠的是这片土地上最古老也最强大的东西——人心。
当帝国的法律无法给予公正时,他便用自己的“规矩”来替天行道。他不是在维护帝国的秩序,他是在建立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地下王国。
在巡视了数日之后,陈寻终于以“公事”为由,第一次来到了泗水亭。那是一座破败的亭舍,几个亭卒正在角落里赌钱。
刘邦,不在。
“亭长呢?”陈寻用上官的口吻问道。
“亭长啊,”一个亭卒懒洋洋地回答,“估计又在樊哙那儿喝酒吃肉呢。”
陈寻压下心中的情绪,带着仆役,来到了城西的市集。
果不其然,在屠户樊哙那油腻的肉铺前,刘邦正袒露着半边胸膛,与一群三教九流的贩夫走卒围坐在一起,大口地吃着狗肉,大碗地喝着劣酒。
陈寻的到来,让这片喧闹的角落,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你就是泗水亭长,刘季?”陈寻用一种略带挑剔的语气问道,将一个初来乍到、急于立威的小官形象,扮演得惟妙惟肖。
刘邦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睛在看到陈寻那身官服和空荡的右袖时,瞬间变得无比清明。
“你就是那个花钱买来的新官?”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
“放肆!”陈寻身后的仆役厉声喝道。
“诶,”刘邦却摆了摆手,大笑着站了起来,他走到陈寻面前,一股浓烈的酒气和汗味扑面而来。
“什么官不官的。到了我这泗水亭,就是自家兄弟!来来来,陈监吏,别站着了,樊哙,给咱们的新上官,切一斤最好的狗腿肉!”
他竟完全无视了上下级的区别,极其自然地便要将陈寻拉入他那称兄道弟的圈子。
陈寻皱了皱眉,用左手格开他,后退一步,维持着自己“清高”的伪装:“刘亭长,我是来与你交接公务的。”
“公务?”刘邦笑了,那笑声充满了市井的豪迈。
“这泗水亭的公务,就是陪兄弟们喝酒吃肉!你要是不懂这个规矩,以后,可不好办事啊。”
他凑近陈寻,那双看似醉眼惺忪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
“陈老弟,”他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语气说道。
“你一个咸阳来的公子哥,在南疆丢了条胳膊,不在关中寻个安稳去处,花那么多钱,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官,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图什么呢?图我这儿的狗肉,比咸阳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