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着那个早已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罪魁祸。
他那双布满风霜的虎目之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片即将要将所有敌人,都撕成碎片的血色。
他缓缓地,单膝跪地。
对着那具遗体,行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庄重的军礼。
陈寻静静地看着眼前这,比任何剧情,都更荒诞的一幕。
他,没有哭。
因为,他的泪,早已在那个,充满了忏悔与托付的雨夜里流干了。
他看着扶苏,那属于儿子的、最纯粹的悲痛。
他看着蒙恬,那属于臣子的、最赤诚的愤怒。
而他的心中,涌起的,却是一种更复杂,也更深沉的……荒谬。
他想起了,那个在邯郸的泥潭里,满身污秽,眼神却比任何人都更干净的少年。
他又看了看,眼前这具,拥有了天下,却最终连一副干净的衣袖,都没能留住的腐朽的躯壳。
“政,”他在心中,轻声说道。
“你看,我们,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父皇……”扶苏伏在脚踏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哭不出声。
他想喊,想叫,想质问为什么会这样,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出压抑的呜咽。
眼泪砸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很快便被殿内的热气蒸干,只留下一点淡淡的水痕,像从未存在过。
蒙恬走到他身边,单膝跪地,一手按在他的背上,一手攥紧了腰间的佩剑。
剑鞘冰凉,却压不住他心里的怒与痛。
他抬头望着殿顶的藻井,那里画着日月星辰,画着四海升平。
可眼下,这殿里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公子,”蒙恬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哽咽。
“陛下……陛下走了。”
扶苏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他望着蒙恬,又望向榻上的嬴政,嘴唇哆嗦着,重复道。
“走了?他怎么会走?他说要带我去泰山封禅,说要让我看大秦的万里江山……他怎么会走?怎么会和这些臭鲍鱼待在一起?”
他的话越说越快,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可吼到最后,声音又弱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悲恸。
他再次伸出手,轻轻拂过嬴政额前散乱的头,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皮肤时,终于忍不住,趴在榻边,放声大哭。
“陛下!陛下!您醒醒啊!扶苏来了!您看看我啊!”
在扶苏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陈寻缓缓地走上前。
他,没有跪拜。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了那枚,始皇帝临终前,交给他的、来自邯郸的……旧玉佩。
他将那枚玉佩,轻轻地放在了始皇帝那早已冰冷、肿胀的手中,再将那只曾经紧紧握住他的手,缓缓地,合上。
他完成了朋友最后的嘱托。
“政,”
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把你的儿子,和你的大军,都给你,接回来了。”
“……安息吧,我的……朋友。”
哭声撞在殿壁上,反弹回来,混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臭鲍鱼味,在闷热的空气里盘旋。
蒙恬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砸在青砖上,和扶苏的眼泪混在一起。
窗外的太阳正烈,蝉鸣聒噪。
可这偏殿里,却冷得像寒冬。
那个曾一统天下、威慑四海的帝王,终究没能熬过这个七月,没能等到他的儿子,只留下一具与臭鲍鱼相伴的尸身,和两个跪在榻前,哭得肝肠寸断的人。
风从窗缝钻进来,卷起几片落在地上的枯叶,也卷起那股恶臭,飘向殿外……
【第一卷第五幕·不朽的囚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