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行宫,寝殿之内。
始皇帝从一场的噩梦中短暂地挣脱出来。
他那双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睛里,在这一刻竟然恢复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屏退了所有人。
赵高、李斯、胡亥……所有那些,正带着各自的欲望与恐惧,窥伺着他最后呼吸的人,都被关在了门外。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他和他自己那即将走到尽头的一生。
他下达了最后一个清醒的命令。
“……传……陈寻。”
……
当陈寻,被带到龙榻之前时。
他看到的,是一个已经彻底放下了所有伪装的、最纯粹的“嬴政”。
“阿寻,”始皇帝看着他,示意他坐下。
“陪朕,说说话。”
陈寻,在他床榻边的脚榻上,坐了下来。
“朕这一生……”
始皇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陈寻,这个唯一的听众,做着最后的总结。
“朕,九岁归秦,二十二岁加冠,三十九岁,一统天下。”
“朕,灭了六国,结束了,那持续了五百年的乱世。朕,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再也不用,因为国与国之间的攻伐,而家破人亡。朕,做到了,对吗?”
陈寻沉默了许久,缓缓地点了点头。
“嗯。”
“朕,筑长城,拒匈奴于北境之外。朕,开灵渠,通长江与珠江水系。朕,修驰道,使帝国血脉相通。朕,让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骄傲。
“朕,为这个帝国,打下了,足以延续万世的基业。朕,也做到了,对吗?”
陈寻,再次点了点头。
“嗯。”
始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然的微笑。
“但是……”
他话锋一转,那双清明的眼睛里,浮现出,无尽的痛苦。
“为了做到这些……朕,杀了成蟜,那是朕的亲弟弟。”
“朕,囚禁了母亲,让她至死,都未能再见朕一面。”
“朕,逼死了仲父,那个将朕,一手扶上王座的男人。”
“朕,烧掉了那些,所谓的‘无用之书’。”
“朕,也坑杀了那些,只会‘以古非今’的腐儒……”
“朕,让数以百万计的民夫,为了朕的‘伟业’,而将白骨,铺满了长城与驰道之下。”
他缓缓地转过头。
那双曾睥睨天下,让无数英雄豪杰,都为之胆寒的眼睛,此刻却像一个迷途的孩子,充满了最深沉的迷茫。
“朕,用这短短的数十年,做完了,别人,千百年,都做不完的事。”
“而你……阿寻……”他抓住了陈寻的手,那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你,却拥有无数个,这样的‘数十年’。”
“你会亲眼看到朕的驰道,是否,会被荒草所吞噬。”
“你会看到朕的长城,是否,会有坍塌的一天。”
“你甚至会看到,朕的帝国,朕的……嬴姓血脉,是否真的能,如朕所愿,传至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