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三十四年,冬。
咸阳宫内,一场盛大的宫廷宴会正在举行,以庆祝始皇帝的第四次东巡圆满归来。
大殿之内灯火通明,钟鸣鼎食,舞乐升平。
始皇帝高坐于王座之上,脸上带着一丝因旅途劳顿而略显苍白的威严,接受着百官的朝贺。
陈寻,则安静地坐在离王座不远的一个角落,这是始皇帝特意为他设的位置,既能彰显他的特殊,又巧妙地将他与真正的权力中心隔绝开来。
他看着眼前这幅歌舞升平的景象,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能看到那些宗室大臣们在虚伪地谈笑风生;他能看到李斯和他麾下的法家酷吏们如同沉默的猎犬,审视着殿内的每一个人;他更能看到王座之上那个男人眼中,那份在万众朝拜之下依旧无法被填满的深沉孤独与疲惫。
酒过三巡,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中车府令周青臣出列,对着始皇帝躬身下拜,用一种充满了无限崇敬的语气高声颂道。
“陛下以圣德威服四海,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之有也!臣等幸甚!”
始皇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带着几分苍老与固执的声音,响了起来。
“周青臣非忠臣,乃是当面奉承之小人也!”
整个大殿的喧嚣,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缓缓起身的、身形枯瘦的老者身上。
博士仆射,淳于越。
这位齐地大儒看着同僚们惊恐的眼神,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今日此举无异于飞蛾扑火,但他心中的那份属于读书人的“道”,让他无法再继续沉默。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始皇帝深深一揖。
“陛下,”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臣闻殷周之王之所以能延续千载,其根本在于分封子弟功臣,以为枝辅。今陛下虽富有四海,然子弟皆为匹夫。一旦有田常、六卿之臣于朝中作乱,陛下又将何以自救?”
“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
“周青臣当面阿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也!”
这番话,说得石破天惊。
他不仅当众驳斥了始皇帝最宠信的近臣,更是在公然地否定整个大秦帝国赖以立国的——郡县之制!
大殿之内,气氛冰冷得如同坟墓。
始皇帝脸上的那丝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淳于越。
那是一种比雷霆之怒还要可怕的寂静。
他缓缓将目光从淳于越的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了丞相李斯的脸上。
那是一个无声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