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榕把他按在墙壁后。
他就僵硬地贴紧墙面,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自己的呼吸声会引来敌人。
陈榕拽着他的胳膊往前拖行。
他就踉跄着跟上,脚底下踩着血渍,滑得差点摔倒,还是陈榕伸手扶了他一把。
陈榕让他侧身躲子弹。
他就机械地转身,眼睛闭得紧紧的,不敢看眼前的血腥场面,因为他怕看到的是儿子中弹的场面。
让陈树骇然的是,每一次停顿,陈榕都会抬手开枪。
没有瞄准的犹豫,没有开枪前的迟疑,抬手、扣扳机,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像一道风,连枪口的青烟都没来得及散,敌人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子弹像长了眼睛,每一都精准命中敌人的要害,要么爆头,要么打中心脏,没有半分偏差。
陈榕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冷得像深山里的木头,像悬崖上的岩石,像边防雪地里终年不弯的雪松。
没有半分孩子的天真,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杀人时的干脆和冷静,仿佛陈榕手里的不是能夺人性命的枪,只是一根普通的棍子。
陈树看着儿子的侧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想起以前带陈榕去游乐园,那孩子连坐个过山车都吓得闭着眼睛抓着他的手,可现在,面对真枪实弹,儿子却比谁都冷静。
儿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和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昏黄的光线照在地上的血迹上,像一条条扭曲的红蛇,顺着地面的缝隙往下钻。
远处还传来零星的枪声和惨叫声,混着敌人的怒骂声和脚步声。
陈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顺着脸颊往下淌,混着脸上的血和汗,滴在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想起陈榕三岁时,第一次学骑自行车,刚蹬出去两步就摔了跤,膝盖擦破了点皮,却抱着他的腿哭了整整半小时,非要他吹着“呼呼”才肯起来,连创可贴都要选奥特曼图案的,还说“奥特曼的创可贴能让伤口不疼”。
想起陈榕四岁时,看到一只受伤的流浪猫,非要抱着去宠物医院,还把自己最喜欢的草莓味零食分给小猫,蹲在旁边看着小猫吃,眼睛亮得像星星,说“小猫好可怜,我们要保护它,就像爸爸保护我一样”。
想起陈榕五岁的时候,烧到39度,还黏着他要讲故事,说“爸爸的声音能让感冒好得快一点”,那个时候的小萝卜头,娇气又黏人,连打针都要哭好久。
可眼前这个孩子,会面无表情地扣动扳机,精准地夺走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会在他生命受到威胁时,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稚嫩的身体为他挡下致命的子弹。
会在自己肩膀被子弹贯穿、血流如注的时候,不仅不哭不闹,反而反过来用带着嫌弃却又暗藏关切的语气教训他“矫情”、“成熟点”、“这点小伤算什么”……
那个温柔的、娇气的、会哭鼻子的小萝卜头,好像被永远留在了记忆里,留在了没有硝烟、没有杀戮的日子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陈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一丝一毫的抽泣声。
他怕自己的哭声会干扰到陈榕的判断,会分散儿子那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会给儿子带来哪怕万分之一秒的危险。
现在的儿子,是他们夫妻二人、甚至是这个家能否存续下去的……唯一的希望了啊!
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顺着指缝往下流,打湿了手背,也打湿了他的袖口。
陈树看着陈榕小小的背影,看着儿子肩膀上不断渗出的血,看着儿子持枪的手稳得像成年人,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他想起自己以前总跟陈榕说“爸爸会保护你和妈妈”。
可现在,却是八岁的儿子在保护他。
他这个爸爸,做得真失败。
儿子到底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经历了多少生死关头?才从一个连虫子都怕的小娃娃,变成了现在这副“刀枪不入”的模样?
陈树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每想一次,心里就疼得更厉害,像被撕裂了一样。
走廊尽头的枪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众人的尖叫声。
陈榕的脚步更快了,拉着陈树的手也更紧了。
“妈就在前面,我们快一点!”
陈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肩膀的疼痛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可他还是咬着牙,没有停下脚步。
陈树跟在后面,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和汗,滴在地上,和陈榕留下的血痕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是谁的。
他看着前方那抹决绝的、染血的、小小的背影,看着那承担了太多本不该由他承担之重的肩膀。
看着儿子那稳如磐石、掌控着生死的持枪之手,内心的疼痛、愧疚、自责和无力的愤怒,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高过一波地冲击着他早已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陈树实在无法再承受这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彻底泪崩,无声地,在这条充满血腥与杀戮的死亡走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