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南司令部,空气沉闷得像灌了铅。
高总站在巨大的电子沙盘前,背对着门口,军装上的星徽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硬冷的光。
他指尖夹着一支烟,烟灰已经积了很长一截,却没心思弹掉。
从康团被直升机抬回来,抱着那块“国家柱石”牌匾不肯撒手开始,这屋子的气氛就没松过。
沙盘上插着的红蓝小旗歪歪扭扭,像是也被这压抑的氛围压得没了精神。
康团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靠着墙角,双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抓着那块牌匾。
牌匾上“国家柱石”四个字被他的掌心焐得烫,掌心被牌匾边缘硌出几道红印,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头凌乱,脸上还沾着尘土和草屑,军裤膝盖处磨破了口子,露出里面渗血的擦伤。
从直升机上被抬下来到现在,他保持这个姿势快一个小时了,像尊倔强的石像,不管卫兵怎么劝,就是不肯松开那块牌匾,不肯挪一下地方。
高总终于转过身,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出“滋啦”一声轻响,打破了屋里的死寂。
他走到康团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语气冰冷。
“怎么?折腾了一整天,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终于找到野战军的‘出路’了?”
康团没抬头,喉咙里出一阵沙哑的气音,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不想回应,是刚才在直升机上挣扎得太厉害,嗓子早就喊哑了。
高总冷笑一声,往前又走了半步,声音里的不屑更浓。
“野战军的出路,是你一个团级干部能瞎琢磨的?是靠你抱着块破牌匾去统帅府门口闹事?还是靠你为了一个八岁孩子模棱两可的军功,跟龙老、跟整个体系硬刚?你觉得你这是在找出路,其实就是在自毁前程!”
康团这才慢慢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却透着一股异常的清明。
他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好几次,才挤出一句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话。
“我不找了。”
“不找了?”
高总猛地提高音量,语气瞬间炸开来,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么死扛着,到底为了什么?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就为了跟西南赌这口气?”
“就为了陈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军功?为了一句‘不公平’,就要跟西南撕破脸,跟龙老对着干?你忘了入伍时的誓词了?忘了个人利益在国家利益面前,连屁都不算,必须让步吗?”
高总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语气更沉,带着失望。
“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这么固执,对得起那些在战场上为你挡子弹的兄弟?对得起牺牲的先辈?他们当年流血牺牲,是为了让你这么跟自己人较劲的?”
“不……不一样。”
康团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撞开一切的力量。
他摇着头,用胳膊撑着墙,慢慢撑起身体,哪怕动作僵硬,也要站着跟高总说话。
“我们已经建国了,不是枪林弹雨的战争时代了!”
他抱着牌匾,往前挪了挪,眼神里烧着一簇火,那是不肯妥协的坚持。
“建国了,就该有建国的样子,就该讲公平!先辈们当年扛着枪打天下,抛头颅洒热血,不是为了让后代活在‘拳头大的说了算’的不公里!他们要的是一个人人平等、有公道可讲的国家,不是现在这样,有人靠着权力就能随便欺负人!”
“只要有不公平,就允许‘革命’,允许‘捣乱’!”
康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激动,嗓子疼得像要冒烟也不管。
“高总,我不是在闹事,我是革命者——那个小萝卜头,陈榕,他也是!他去西南闹,不是为了报复,是为了讨一句公道,是为了让那些人看看,就算是个孩子,也受不了这样的冤枉!这不是革命是什么?”
高总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革命?你也配提这两个字?革命是为了国家大义,不是为了一个孩子的这点破事!”
“我怎么不配?”
康团梗着脖子反驳。
“您以为公平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靠谁施舍的?一个伟大的改革,一个公平的政策,往往就来源于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就像当年,要是没人站出来反对苛捐杂税,老百姓还得被压榨一辈子!”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语气坚定,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
“没人流血,没人站出来说‘不’,那些不公平的裂缝就会越来越大,最后把整个根基都撑垮!当年为了废除封建制度,多少人掉了脑袋?为了制定刑法,多少人调研、争论了十几年?现在为了一个孩子的公道,我为什么不能站出来?难道非要等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才肯承认问题吗?”
高总的嘴巴控制不住地抽搐,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显然是被康团的话激得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