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司里,我们谁也不找。就等着。”
“等着?”
“对,等着。”沈炼看着两个兄弟,缓缓说道,“等着郑督主,亲自来找我们。”
他赌,郑和不敢让这件事失控。他也赌,郑和需要他们这三个亲手拿到令牌的人,来当这个证人。
这盘棋,从他们踏进严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他们能选择下或者不下的了。他们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自己,从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变成一个,至少能决定自己下一步怎么走的,活棋。
沈炼的预料没有错。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郑督主的请柬就送到了北镇抚司。说是请柬,其实就是一道命令,指名道姓,要沈炼、卢剑星、靳一川三人,立刻前往西厂衙门回话。
北镇抚司的同僚们看着他们三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奇怪。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观望。谁都知道,西厂衙门,那不是什么好地方。锦衣卫和西厂,明面上是兄弟衙门,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被西厂督主亲自“请”过去,多半是凶多吉吉少。
卢剑星一路上都在哆嗦,嘴里不停地念叨:“二弟,你确定这法子行吗?我怎么感觉,咱们这是自投罗网啊?郑督主那是什么人?传闻他当年跟着陛下南征北战,杀的人比咱们见过的都多。咱们这点小伎俩,在他面前,不是班门弄斧吗?”
靳一川跟在后面,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抓紧了腰间的刀柄,手背上青筋毕露。
“大哥,事到如今,怕也没用了。”沈炼的脸色也很凝重,但眼神却异常镇定,“我们手里攥着那块牌子,就是攥着一道催命符,也是一道护身符。就看,咱们怎么用它了。”
西厂衙门比北镇抚司还要阴森。门口没有夜叉雕像,但那两扇黑漆漆的大门,就像是巨兽的嘴巴,能吞噬掉所有进去的人。
领路的太监将他们带到一间静室,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句“督主稍后就到”。
静室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茶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字,上书一个斗大的“静”字,笔力遒劲,入木三分。可在这地方,这个“静”字,非但不能让人心安,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
三个人谁也没坐,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卢剑星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靳一川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只有沈炼,还保持着站姿,眼睛半开半合,像是在养神,其实脑子里正在把所有可能生的情况,都过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没有穿太监的袍服,而是和沈炼他们一样,穿着一身飞鱼服。但他那身飞鱼服,是黑色的,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和龙蟒,腰间配着一把狭长的倭刀。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光洁的头顶,面容白净,五官俊朗,若不是没有胡须,看上去更像一个儒雅的将军,而不是一个太监。
他就是郑和。
那个传说中,率领宝船舰队七下西洋,降伏四方蛮夷,被陛下亲封为“三宝太监”,权倾朝野的西厂督主。
他的目光,很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可沈炼三(人)被他这么一看,却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你们,就是沈炼,卢剑星,靳一川?”郑和开口了,声音很温和,听不出喜怒。
“卑职参见督主!”卢剑星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单膝跪地。沈炼和靳一川也跟着跪了下去。
“起来吧。”郑和走到主位上,坐了下来,伸手示意了一下,“坐。”
三人不敢不从,小心翼翼地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昨晚的事,咱家都听说了。”郑和亲自提起茶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茶香四溢,却没人敢喝。
“你们做的不错。面对逆党,临危不惧,果断出手,为朝廷,立了一功。”
卢剑星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喜。有功?这是要赏我们了?他刚想开口谢恩,却被沈炼用眼神制止了。
郑和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微微动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你们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卢剑星的心,一下子又沉到了谷底。
“那块令牌,”郑和的目光,落在了沈炼的身上,“为什么,没有当场交给西厂的人?”
来了。
沈炼的心猛地一跳,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站起身,躬身答道:“回督主,非是卑职不交。只是那令牌事关重大,牵扯到前朝旧事,卑职以为,此物一刻也不能离开办案人的手。必须由我们三人,亲手交到督主您的手上,才能万无一失。若是中途假手于人,万一……万一出了纰漏,卑职们万死莫辞。”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忠心,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郑和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你叫沈炼?”
“是。”
“好,很好。”郑和点了点头,不知是夸赞还是别的意思,“你很聪明。比咱家见过的很多锦衣卫,都要聪明。”
他放下茶杯,声音陡然转冷:“但是,聪明,有时候,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在陛下的天威之下,任何自作聪明,都是取死之道。”
一股恐怖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静室。卢剑星和靳一川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沈炼也感觉到了那股压力,但他强撑着,没有弯下腰。他知道,现在一软,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