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胎土的粗细、釉水的配方、窑烧的气氛,如何影响一盏茶最终的滋味呈现?她几乎耗尽了这些时日积攒的利润,近乎痴迷地搜罗来各大窑口不同批次、甚至略有瑕疵的盏、壶、托子,反复比对,用水润过,指腹细细摩挲感受那微妙的差异。
甚至不惜将新进的珍品建盏摔落,并非完全失手,她刻意控制了角度,只为听那碎裂之声,观察断面的胎骨,与完好处作比。
店里的小二,心疼得直抽气,她却盯着那碎片,眼神亮得惊人:“原来如此!声如磬,胎骨坚致,色青黑,原来要害在这胎骨中铁料掺合之多寡与窑火高下之精准拿捏上!”
那些曾让她狼狈不堪的‘刁难’,如今被她自己一次次主动复现、演练。
傍晚时分,林傅盛会陪她愿意回家为止。
他问起茶商会的进展,唐清欢的回答从最初的愤懑委屈,渐渐变为平实的叙述。
“今日梅公又‘刁难’你了?”林傅盛打趣的问道。
“嗯。。。。。。”她正对灯比对两只钧窑小盅的釉色流淌,头也未抬。
“今日他让我辨一批新到的雪芽,说是苏城来的,让我指出其中可能混入的别地茶青。”
“结果如何?”
“挑出了三成。”她放下茶盅,语气平静。
“其实只混了一成半,另外一成半,是茶本身因山场朝向不同、微有差异的品相,我过于求疵了。”
沉默片刻,林傅盛低沉道:“梅公此人,在茶行内声望极高,眼光毒辣,从不轻易开口。他若屡次点拨于你,怕是看重。我看,非是刁难,乃是栽培。”
“栽培?”她擦拭茶盅的手微微一滞。
这个词,最先她也觉得,不过频频树敌,以后她怎么在这卫城混?
虽然心中仍有不满,但是自己茶道文化上,倒是进步几分。
第二日,她乘着马车,向那座静谧的府邸驶去。
待唐清欢到时,梅公正端坐在小亭内。唐清欢将手中的木盒递上,梅公接过木盒,轻轻推开盒盖。深嗅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满意。他托过一旁放置的素白釉茶盏,置于案上。
“可知此盏?”他问。
唐清欢凝目细看,盏壁匀薄,釉色温润如脂,隐现象牙淡黄,形制古雅。
“似定窑新瓷,却又带几分越窑样子。”她答得谨慎。。。。
“然而,细观其釉面开片,自然深邃,非人力可做出。胎质淘洗之精洁,手感之轻盈,亦非寻常窑口急就之工所能及。当是前朝越窑佳制,流传有序,保存极好。”
梅公闻言,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他将唐清欢的茶饼放入盏中,提起炉上已然沸腾的银壶,滚烫的水流直冲入盏中,茶叶在激流中翻滚舒展,香气瞬间迸,充盈小亭。
梅公慢慢开口道:“茶,须经沸水冲泡,方能激出骨子里的香与韵。人,亦须经事儿磨砺,才能褪去浮华,显露出心智的韧与光。我这段时间的‘刻意为难’,也是希望你明白这点。”
唐清欢听明白了梅公的话,先前对他举办茶会的不理解、委屈,此刻尽数消融在这茶语之中。
梅公是在用心良苦,帮她攀爬上真正的茶道,只有渗入茶业洪流中的磨砺,才能获得淬炼心性与技艺。
唐清欢躬身,向梅公深深一礼:“晚辈。。。。。明白了。谢梅公苦心栽培。”
这一声“栽培”,梅公听得诚心实意,便受了她这一礼,将那只越窑盏送给她。
“盏如此,人亦如此。。。。。拿去吧。”唐清欢双手接过茶盏,再次行了礼,便慢慢退出,向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