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穷匕见!直接将质疑引向了公私不分,席间气氛瞬间冻结。
几位与孙大官人交好者,亦面露不满之色。梅公仍静静坐着,仿佛事不关己。
唐清欢心中凛然,并未被这凌厉的质问吓退,反而迎向孙大官人的目光,神色平静,略带一丝谦逊:“孙大官人言重了。品评之事,关乎茶业公允与商会信誉,我岂敢以私废公?排序既由我做出,自有依据。”
“依据?何等依据?倒要请教!”孙大官人语带讥讽。
“莫非副行的舌头,比在座这些做了几十年茶生意的老家伙们,还要灵光不成?”
“我不敢妄自尊大。”唐清欢从容应道,自袖中取出一本纤薄手记。
“方才品评,晚辈于每一号茶汤皆略有札记。尤其对于七号茶样。。。。”
她翻开一页,目光扫过众人:“其干茶条索紧结匀整,色泽翠绿带霜,堪称形美,初嗅香气亦高扬扑鼻,此确为其长。”
孙大官人冷哼一声,面色稍缓,以为她要找补。
不料唐清欢话锋一转:“然而,正因其形色香皆颇具迷惑性,更需细品其弊。其一,其香气虽高,却带一丝若有若无的熟闷之气,并非雨前茶应有的鲜灵清锐。其二,其茶汤入口,初觉醇厚,但回味略嫌粗涩,喉间有微微燥感,所谓‘火气’未褪尽。其三。。。。。。”她加重了语气,举起手记。
“其叶底虽多数嫩绿,但细辨之下,可现间有数片叶片稍显肥大,叶缘齿状已略有不同,且色泽微深。这并非全部采于谷雨前的明前嫩尖,恐是混入了部分谷雨后所采茶青!”
“胡说八道!”孙大官人脸色骤变,厉声打断。
“你区区一眼,便能断我茶青采摘时令?信口雌黄!”
“并非信口。”唐清欢毫不退缩,声音反而更加清晰冷静。
“‘茶典’有云:‘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又云:‘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雨前茶贵在时令,贵在纯粹。谷雨前后,虽只差数日,阳光、地气、雨水皆有微妙变化,茶叶内质定然不同。雨后茶青,生长略,内含物质亦有差异,炒制时火候若仍循雨前茶旧例,便易产生过火之燥涩,且香气失其鲜灵,徒留浮夸之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席间那些凝神倾听的茶商,继续道:“再者,炒青之法,最重火功。七号茶样,或因追求外形紧结漂亮,杀青锅温略高,翻拌稍欠均匀,致使部分叶片炒制过火,微有焦边,此乃其回味涩感与火气之源。而真正顶级的雨前炒青,应如‘茶典’所言‘精极’,功至细微,色、香、味、形浑然一体,得其‘真香灵味’,而非以形害意,更不应以次等茶青混杂其中,徒损其真。”
唐清欢每一句都紧扣书中理论,结合实物对比,条理清晰,证据确凿,直指要害。
说到最后,她看向孙大官人,语气转为平和:“孙大官人若不信,可当场验看七号茶样的叶底,与一号、五号对比,其差异立现。亦或请诸位再细品七号茶汤,感受其回味之燥与香息之浮,是否符雨前贡茶‘鲜、灵、纯、润’之旨?”
席间鸦雀无声。
众人下意识地再去品辨那七号茶汤,细察叶底,果然觉出些许异样。
先前被其漂亮外形和高扬香气所惑,未及深究,此刻经她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那细微的熟闷气,喉间的微燥,叶底稍显不一的叶片。。。。。。原来如此!
孙大官人面色由红转白,张口结舌,竟一时驳斥不得。
他自家的事自己清楚,为了凑足贡额,确乎混入了少量雨后茶青,且请的炒茶师傅今年火候稍欠。。。。。本以为形香出众足以掩盖,万没想到被这年轻女子于大庭广众之下,一丝不剩地剥了个干净!再强辩下去,只能是自取其辱。
梅公此时方才缓缓开口,一锤定音:“既如此,便依副行所排序次公布。茶之道,在于真,在于诚。以次充好,虚饰其表,非我辈所为。望诸位共勉。”
大局已定。众人纷纷拱手称是,对唐清欢的眼神,已大为不同。
先前或轻视或怀疑的目光,此刻大多转为信服与钦佩。能以如此扎实的功底、敏锐的洞察力和无畏的勇气,于这茶业之道中戳破虚妄,奠定公允,她这副行之位,凭借的绝非仅是梅公的支持。经此一役,她在顶级茶会领域的话语权,算是真正立住了。
然而,唐清欢心中并无太多喜悦。
她清晰看到孙大官人坐下时,那阴鸷冰冷欲将她生吞活剥的一瞥。这梁子,是彻底结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