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袭人哽咽难言,最终只道:“保重。”
轿帘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麝月站在门口,久久没有离去。怡红院的老海棠树在风中摇曳,落下几片残红。
回到院中,宝玉正坐在廊下呆。这些日子他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大多时候只是静静地坐着,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二爷,外面风大,进屋吧。”麝月轻声道。
宝玉抬头看她,眼中有一瞬的清明,“她们都走了,是不是?”
麝月心中一酸,“二爷说什么呢?我不是在这里吗?”
“晴雯走了,袭人也走了。。。”宝玉喃喃道,“下一个该是你了。”
麝月跪在他面前,坚定道:“我不走,我永远陪着二爷。”
宝玉却笑了,那笑容苍白而虚幻,“傻丫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支旧簪子,“这个给你。”
麝月接过,认出是晴雯生前常戴的那支竹节簪。
“晴雯去那日,我偷偷留下的。”宝玉眼中泛起泪光,“如今给你留着,算是个念想。”
麝月握紧簪子,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
贾府最终败落了。树倒猢狲散,昔日繁华如梦一场。丫鬟小厮们各自寻出路,有被卖的,有自行逃走的,还有不堪屈辱自尽的。
王夫人临去前,将麝月叫到跟前,“好孩子,这些年来委屈你了。如今贾府这般光景,不能再留你。我已托了琏二爷,为你寻了个好去处。。。”
麝月跪下来,磕了个头,“谢太太恩典。但奴婢恳请太太,允许我留下照顾宝二爷。”
王夫人诧异道:“你这是何苦?宝玉如今这般光景,连他自己都顾不了,如何顾得了你?”
“奴婢不需要二爷顾我,我顾着二爷便是。”麝月语气平静却坚定,“横竖我无亲无故,出去也是孤身一人。不如留下,全当报答太太这些年的恩情。”
王夫人长叹一声,终是应允了。
于是当贾府众人四散离去,唯有麝月留在宝玉身边。他们搬出大观园,住在一处简陋的小院里。昔日锦衣玉食的宝二爷,如今粗茶淡饭度日;曾经仆从如云的怡红院大丫鬟,如今事事亲力亲为。
生活清苦,麝月却从未后悔。每日里,她为宝玉梳洗更衣,烹煮饭菜,还将院子整理得干干净净。闲时便读诗书给宝玉听,尽管他大多时候并无反应。
这日清晨,麝月为宝玉梳头时,现他鬓角已染霜华。镜中的男子眼神空洞,再无昔日神采。
梳着梳着,宝玉忽然开口:“荼蘼花开了吗?”
麝月手一顿,轻声道:“还没到季节呢。”
“等荼蘼花开,春天就该走了。”宝玉喃喃道,“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麝月眼中一热,几乎落泪。这是宝玉多日来第一次说出完整的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麝月开门一看,竟是多年未见的蒋玉菡和袭人。
袭人已是妇人打扮,见到麝月,顿时泪如雨下,“好妹妹,你怎么。。。怎么憔悴成这样?”
麝月笑着将二人迎进屋,“姐姐说哪里话,我很好。”
原来袭人嫁入蒋家后,一直惦记旧主。如今贾府事稍定,便求了丈夫前来探望。
蒋玉菡见屋内简陋,不禁唏嘘,“没想到宝二爷竟落得这般光景。”他取出一些银两,“这些暂且贴补家用,日后若有所需,尽管开口。”
麝月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袭人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好妹妹,如今你可愿随我去?蒋家虽不富贵,但多养一个人也是能的。”
麝月微笑着摇头,“姐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已决意留下照顾二爷。”
“你这是何苦?”袭人急道,“难道要为他耽误一生?”
麝月望向窗边静坐的宝玉,轻声道:“这不是耽误,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送走袭人夫妇,麝月回到院中。不知何时,墙角的荼蘼竟悄悄绽开了几朵小白花,香气清淡,几乎难以察觉。
宝玉忽然道:“花开了。”
麝月折下一枝,簪在鬓边,“是啊,花开了。”
春风拂过,吹落几片花瓣。麝月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夜晚,袭人说她是“开到荼蘼花事了”。如今看来,荼蘼开罢,春天虽逝,但生命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她扶起宝玉,柔声道:“二爷,该用饭了。”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荼蘼花开得悄无声息,也落得悄无声息。唯有经历过繁华与荒凉的人懂得,平淡才是最大的福分。麝月看着身旁的宝玉,心中一片平静。
她终于明白,不必争抢,不必算计,只要守住本心,自有天地容身之处。而这,或许就是生活最深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