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点头应下,“姐姐放心,我省得。”
袭人犹豫片刻,又道:“太太若问起院里的事,你可如实回话,但关于晴雯。。。有些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
“我明白。”麝月轻声打断她,“晴雯虽性子急,但心地不坏,对二爷也是尽心尽力。”
袭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袭人走后,怡红院似乎安静了许多。晴雯乐得清闲,常拉着小丫头们玩耍,麝月则默默承担起更多事务。
这日黄昏,宝玉从学里回来,显得郁郁不乐。原来是被贾政考问功课,答得不好,挨了训斥。
麝月伺候他换了家常衣服,端来热茶细点,柔声劝道:“二爷何必烦恼,老爷望子成龙,严些也是常理。”
宝玉叹道:“你们不知我的心。我不是不肯读书,只是不愿读那些酸腐文章。若是《西厢记》、《牡丹亭》那样的好书,我日夜读也不厌烦。”
麝月抿嘴一笑,“二爷又说痴话了。那些书虽好,但科举考的不是这些。”她见宝玉头有些散乱,便道:“我帮二爷篦篦头吧,整日读书,也该松快松快。”
宝玉点头应允。麝月取来梳篦,站在他身后,轻轻梳理那一头乌。夕阳透过窗棂,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的手比袭人还轻些。”宝玉闭目享受,忽然问道:“麝月,你可知道荼蘼花?”
麝月手中不停,“听二爷念过诗,却不曾见过。”
“荼蘼是春末最后开的花,等它开罢,春天就过去了。”宝玉声音渐低,“有时我觉得,这园子里的繁华,也如春光般短暂。。。”
话音未落,门帘猛地被掀起,晴雯一阵风似的闯进来,见到眼前情景,顿时冷笑道:“好啊,交杯盏还没吃,倒先上头了!”
麝月的手一顿,脸上腾地红了。宝玉睁开眼,笑骂:“你这蹄子,嘴里从不吐好话!麝月好心替我篦头,你倒编排起人来。”
晴雯抱起双臂,斜倚在门框上,“我哪敢编排?只是见二位这般亲密,想起古礼中新婚夫妇才行‘上头’之礼,故有此一说。”她语气中的酸意显而易见。
若是旁人,早与晴雯争执起来。但麝月只微微一笑,继续手中的动作,“晴雯妹妹必是又输了棋,来找二爷评理了?”
一句话点醒宝玉,“正是了!你准是又输给麝月,才来这里撒气。”
晴雯被说中心事,跺脚道:“二爷偏心!怎知不是我赢了?”
“你若赢了,早满世界嚷嚷去了,岂会这般安静?”宝玉大笑。
晴雯语塞,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临走前却不忘回头添一句:“麝月姐姐好手段,哄得二爷这般替你说话!”
麝月不动声色地梳完最后一下,轻声对宝玉道:“二爷何苦激她?晴雯性子直,并无恶意。”
宝玉叹道:“我岂不知?只是她说话总这般尖刻,亏得是你,若换了旁人,早闹到太太那里去了。”
麝月但笑不语。她深知在这深宅大院中,锋芒毕露未必是福。晴雯的直率固然可爱,却也易招人嫉恨。而她自己的隐忍退让,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数日后,芳官的干娘何婆子又来生事。因着洗头的小事,竟追打着芳官满院子跑。
“小蹄子!用你的蔷薇硝便是奢侈,用我亲女儿的剩水便是委屈你了?”何婆子手持鸡毛掸子,气势汹汹。
芳官边跑边哭诉:“那水浑浊不堪,如何洗得?分明是作践人!”
袭人刚回来不久,正在房中休息,闻声出来查看。见是何婆子,不禁皱眉,对身旁的麝月低声道:“这婆子越不像话了。你去打她,我懒得与她费口舌。”
麝月领命上前,拦在何婆子面前,“妈妈这是做什么?在怡红院里打人,好大的规矩!”
何婆子见是麝月,气势稍减,但仍强辩道:“麝月姑娘有所不知,这蹄子太不知好歹。。。”
“我方才都听见了。”麝月冷冷打断,“妈妈用亲女儿的剩水给芳官洗头,本就不该。芳官不肯,妈妈非但不自省,反而动粗,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何婆子嘟囔道:“不过是小孩子家。。。”
“妈妈别忘了,芳官虽是唱戏出身,如今却是正经丫鬟,与妈妈亲女儿一般无二。”麝月声音提高,“若是妈妈觉得戏子就该低人一等,不妨去太太跟前分辨分辨?看太太是否也这般认为?”
一提王夫人,何婆子顿时慌了神。谁不知道王夫人最重规矩,若知道她这般作践芳官,少不了挨罚。
麝月趁势又道:“妈妈在府上这些年,难道不知‘一碗水端平’的道理?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外人不会说何妈妈如何,只会说我们怡红院苛待下人。妈妈这是要往二爷脸上抹黑吗?”
何婆子彻底软了下来,“姑娘言重了,我怎敢。。。”
“既如此,妈妈向芳官赔个不是,此事便作罢。往后若再有不公,休怪我禀明太太,请她老人家定夺。”
何婆子只得向芳官赔礼,灰溜溜地走了。芳官感激地望着麝月,欲言又止。
袭人在廊下远远看着,对身旁的宝玉道:“瞧见没有?整个大观园的丫鬟里头,若论说话在理,麝月数第二,没人敢数第一。”
宝玉点头,“难得她总是息事宁人,从不仗势欺人。”
“正是这个理。”袭人若有所思,“麝月这丫头,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心里明镜似的。该忍时忍,该争时争,分寸拿捏得极好。”
然而怡红院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那年中秋过后,府中气氛日渐紧张。贾母染恙,王夫人忧心忡忡,连带着对下人也更加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