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又道:“不过,要想钻研天文地理,光靠观测还不够,还需要数学几何。嗯,为师到时给你一些数学书籍,先从《周髀算经》《九章算术》学起,再看《海岛算经》、《缀术》、《测圆海镜》…为师对于数学之道和天文地理,倒是也有一番研究,到时整理出来,让你一并学习。”
朱常洛道:“是!孩儿一定会好好学道。”
“咦?”朱寅更是惊喜,“你认为这些是道?你怎么知道这些是大道?”
朱常洛一脸认真,“是先生教导孩儿时,孩儿从先生的话里悟出来的道理。孩儿觉得,不仅天文地理是大道,万事万物都蕴含着一种大道。孩儿读庄子,淮南子,也感觉大道无所不在,幽深宏大。孩儿跟先生学的越多,越觉得先生深不可测…”
朱寅听到朱常洛的话,这才猛然想起,明朝皇帝大多天分很高,只是不务正业而已。朱常洛这么聪明,显然也是智力基因好。就是万历,其实也很聪明。
朱寅叹息一声,“常洛,你能这么想,为师万分欣慰。得良才美玉而教之,人生大乐也。可惜…可惜为师就要离开京师了,今后再难见到你啦。”
朱常洛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目光霎时间就黯淡下来,“先生要去哪里?”
朱寅看了看门口,压低嗓子道:“去川蜀,到重庆府当彭水知县。这是你父皇的旨意,因为有人弹劾为师。”
“为师这身红色官服,只能穿一天了。”
朱常洛不禁露出怒意,也压低声音道:“父皇怎能如此?先生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先生是大大的忠臣良臣,父皇为何要贬先生的官,赶先生出京?”
“孩儿明白了,是郑娘娘的意思!先生是孩儿的老师,是保护孩儿的人,他们为了立三弟为太子,就故意针对先生…”
朱常洛很聪明,但他只说对了一半。
他父皇贬谪朱寅,的确是因为朱寅是皇长子的一杆旗帜,但更因为他父皇忌惮朱寅年少功大,故意找茬压制朱寅。
朱寅也没有解释,叹息道:“为师倒是无所谓,去西南做知县,倒也能主政一方,造福一县百姓,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只是为师放心不下你啊。”
朱常洛鼻子酸,忍不住流下眼泪,“都怪孩儿不讨父皇所爱,不能去为先生求情,孩儿都见不到父皇…”
朱寅摇头,“常洛,你不用想着给为师求情,只要你能平平安的长大,为师就放心了。看眼下的形势,你是很难再立为皇太子了,虽然太子之位本属于你,可你父王太过偏心,一意孤行,百官怕是无法阻止他了。”
“为师猜测,最多三年,你父皇应该就会立福王为太子。你当太子的希望已经很小了。”
朱常洛却是神色一松,“孩儿巴不得如此。孩儿不喜欢像父皇那样当皇帝,有什么好?孩儿宁愿当个藩王,远离这个皇宫,远离这里的人。”
朱寅神色严肃的叮嘱道:“常洛,虽然你心中这么想,可不代表郑氏这么看你,他们始终把他当成威胁和障碍。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尤其是提防祸从口出,任何时候不要有任何怨言,就算熬,也要熬到出宫的时候,你要表现出不争、认命的姿态。保命,永远是最重要的。宫里会暗中有人周全你们母子,可也需要你和你母妃自己小心…”
“是!”朱常洛领命,“先生的叮嘱,孩儿铭记在心。”
朱寅又道:“如果有一天,你父皇问你想去哪里就藩,你不要说具体的地方,就说你名字中带水,想去江河之畔就藩,记住了?”
“是!”朱常洛一脸认真,“孩儿记住了,想去江河之畔就藩。可是…父皇这么嫌弃孩儿,真的会问孩儿自己的意见么?”
朱寅笑道:“你能想到这一点,足见聪明过人。你父皇有可能会问你自己的意见。虽然他不喜欢你,可你毕竟是皇长子,皇位本来是你继承,可因为他的缘故,皇位要传给福王,他岂能毫无愧疚之心?只要他有点愧疚之心,哪怕为了补偿你,也会问问你自己的意见。”
朱常洛点头,“孩儿懂了。到时只要父皇问,孩儿就照着先生的意思说。孩儿不会说是先生的主意。”
朱寅道:“那为师就放心了。等你就藩,为师还可能找机会去看看你。不过藩王被朝廷和地方官府看管的很严,你就藩后其实也没有什么自由。”
朱常洛听到当了藩王仍然没有自由,神色不禁更加黯然。
朱寅安慰道:“常洛,走一步看一步,你先不要想这么多,相信事情终有转机。为师视你为子,很多事都愿意为了你去做。其他事情,就留待将来吧。”
朱常洛咀嚼着先生的话,又从中感受到了一种希望和力量。
虽然他说不清楚这种希望和力量是什么,但他的心忽然就亮了起来,再次拥有了勇气。
先生就是他的光,他的火。只要见到先生,听到先生的话,他就不再畏惧!
“常洛。”朱寅摸摸信王的头,“初心如磐,笃行致远。芳华待灼,砥砺深耕。人生在世本就是修行一场,这无情冷漠的深宫,何尝不是道场所在?”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生如逆旅,一苇以航。求诸于内、心灯自照才最为紧要。唯苦其心志、冰壶秋月,方可握瑾怀瑜、云鹤九皋啊。即便默如尘埃,也能明心见性,汝当勉励之。”
“是!”朱常洛拱手,“先生殷殷教诲,孩儿牢记心头。”
朱寅又道:“还有就是,健康乃安身立业之本也,为师教你的健身之法,你也要勤练不辍。心身皆强,才能文质彬彬,然而君子也。”
朱寅一一耳提面命的殷殷叮嘱,语气十分关情,朱常洛都是一字不落的记下。
除了先生,没有人能教他这么多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