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很清楚,萨摩骑兵虽然数量不多,却是日本骑兵之中的佼佼者,当年在日国国内也是战绩辉煌,全部是旗本武士组成。尤其是换了朝鲜战马之后,战力更强。
为了更轻松的歼灭这一千萨摩骑兵,朱寅当然不会只用骑兵对付他们。
一千骑兵轰然而去,朱寅身边就只剩下五十个护卫。其他的几百家丁,之前就带着火器跟着努尔哈赤走了。
他身边虽然人很少,可这里刚好有个高地烽燧。守着这个易守难攻的烽燧,五十人能阻挡数百人的进攻。
树林里的战马早就被拴在树上了,不会担心它们会走散。
朱寅站在狼林嘴的高地,周围松涛如怒,山下河水呜咽。一阵寒风吹来,朱寅忍不住紧紧身上的大氅。他看着十几里外朔州城传来的火光,听着骑兵队远去的马蹄声,心中异常踏实。
明明他才是统帅,才是运筹帷幕之人,可是他却仿佛是个然其上的局外人、袖手旁观的第三方、冷静异常的理中客。
似乎这场惨烈的朔州之战,和他这个朝鲜经略…无关。
就好像他只是个过客,恰逢其会的看到了这一切。又好像外面大雪纷纷、天寒地冻,他却在屋里烤火喝酒。
他打过西北之战,可是这种奇怪的感觉,却还是第一次有。
朱寅在一个古松墩子上坐下来,在怀里掏摸了半天,掏出那个很少用、也很少被人见到的打火机。
然后,又掏摸出一节小小的精致竹管。拧开竹管,里面藏着一支香烟。
只有这一支。采薇管他甚严,每次出战只给他一支烟。
朱寅端详着这支华子,好一会儿才“啪”的一声点燃。
然后,深情的吸了一口。
“呼——”
一口烟下去,朱寅觉得仿佛世界安静了,他也寂寞了。
寂寞如雪呀。
不远处的护卫,看到主公居然在吞云吐雾,都感到有点惊奇。觉得主公像神仙。却听主公一字一顿的缓缓吟道:
明旗遮血日,铁骑绕朔州。
倭寇孤城破,汉将一烟抽。
狼林松声啸,秃鲁河水流。
江东朱稚虎,不白少年头。
这新作的打油诗吟哦两遍,朱寅的一支华子也堪堪抽完,他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的掐灭烟头,将烟头收起来放入怀中,喝道:
“康熙,取我琴来!”
须臾,古琴虎吟就从双驾马车上取出,送到朱寅面前的青石上。
这是在南京时,田义送给他的名琴,出自唐朝斫琴大师雷氏之手,秦朝古松所制,朱寅每次统兵出征,必带虎吟。
朱寅双手一拨虎吟,或勾或挑或揉之间,苍劲琴声泠然而起,如铁马冰河,如箭雨破空,却是一曲《破阵》。
这些年他文武兼修,不但书法很有火候,琴道、棋道也无不大进。就说他的琴道,少年之中出类拔萃,鲜有能及。
这一曲《破阵》骤起寒林,山河如惊,真如“以无形琴弦裂金石,于无声处听惊雷”。
七弦如北斗,天声幽可闻!
护卫们捉刀静听,只觉杀意铮铮,苍凉悲怆,令人心怀激荡之余,又不禁沉郁空茫。
他们看着独自操琴的朱寅,目光神往而景仰。天下之大,谁知主公之心?
朱寅指上操琴,幽邃的目光却随着七弦之音穿越夜空,追逐着明军骑兵的马蹄,似乎是战场的悲歌。
所谓奏《破阵》时,军阵随琴声变。当年郾城之战,岳飞亲抚《破阵》,琴声最急之时,刚好大破金军拐子马。
朱寅遥想岳武穆,骤然琴声急促如万马奔腾,弦动鬼神。
剑胆已在,琴声亦存。
春风十里,不如此音!
…
岛津家久的一千萨摩骑兵,铁蹄如雷的奔驰到青碗塬,马上的武士战意如铁,气势如虹,雪亮的太刀森寒如霜。
青碗塬是进往秃鲁江峡谷的必经之地,也是绕道北城的路口。
过了青碗塬,骑兵大队就能冲入峡谷之道,俯冲而下,直趋数里外的北城门。
到了这里,因为要换道,萨摩骑兵的度顿时放缓,如雷的马蹄声也停了下来。岛津家久忽然勒马,举目北望。
“纳尼?似乎是琴声?夜半山林,哪来的琴声?”
岛津家久忍不住驻马静听,神色惘然。这好像是一曲《破阵》吧,谁在山上操琴?
武士道推崇“琴剑一如”。所谓朱弦武意,以琴之七弦喻武士七德。所以,武家权贵大多爱琴。
虽然这琴声依稀难辨,可是岛津家久还是辨出,这是一曲《破阵》。
“欸?”岛津家久神色一凝,忽然大喝道:“不好!敌——”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右边的秘林里就传来一片“哒哒”的燧石击打声,几乎同时一片火光一闪,随即就是“砰砰砰”的火枪声,以及“轰轰”的虎蹲炮声。
原来,朱寅的三百家丁,已经埋伏在此多时。他们之前随努尔哈赤出击,却没有一起去攻城,而是埋伏在此,伏击日军出城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