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女真大军虽然都是骑马,可并非人人穿甲。就是盔甲也五花八门。
有明军的明光甲、绵甲,还有蒙古人的锁子甲,也有女真自己仿造明军的绵甲和铁甲。其中甲兵只有一半,穿铁甲的更是不到三千人。另一万人不但没有甲,就是衣服也比较混乱。
可即便如此,这两万女真大军散出来的剽悍狂野之气,仍能令任何敌人不敢轻视。就是附近关城的明军,也不由紧张起来。
此时,大军距离广顺关已经数十里,到了秦河之南,龙岗山之北。一路上,东边关城中的明军城堡息烽,连绵相望。
“啾——”
随着凄厉的骨哨声响起,两万女真大军猛然勒马,缓缓停在缓坡之下。
紧接着,各部贝勒派出的传令兵,操着冷硬粗犷的女真语,纵马喝道:
“贝勒有令,就地扎营,准备祭祀!”
“呜呜呜—”各部兵马的号角声吹响,披甲或者无甲的女真战士一起翻身下马。各级贵族还带着阿哈(奴兵),帮着牵马、卸甲。
女真人的动作很快,配合也很好。他们以穆昆(氏族)为单位,有的伐木,有的打桩,有的搭建毡毛帐篷,有的立栅栏。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北国的清冷夕阳还没有落入原野,一座座简陋而又实用的行军帐篷就搭建起来了。
围着帐篷的,是一个个栅栏。每个穆昆,都有一个栅栏围起来的独立小营地。这是女真部落行军的常用之法,简单、便捷、高效。
与此同时,几个大帐篷压搭建起来,被一个个小栅栏簇拥在中间。
这些大帐篷外面,也都立起了索罗杆子,西边搭建了简陋的“堂子”,用来祭祀佛朵妈妈。
女真人虽然简陋,可在祭祀上却绝不马虎。即便是行军时中途扎营,也会竖立索罗杆子、建堂子神龛。
接着,各部落的萨满巫师们,也都开始做法祭祀,在堂子和索罗杆子边跳着祭祀神灵的舞蹈。两万女真战士一起坐下来,摸着胸前的野猪牙,神色肃穆的观看萨满舞。
等到萨满们跳完了神舞,向撮哈占爷和佛朵妈妈祈求了平安和胜利,天也完全黑了。
栅栏中点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兵马过万,漫山遍野。女真营地的篝火,犹如一片星河,在寒冷漆黑的辽东黑夜中璀璨生辉。
女真战士们开始吃干粮、喂马。人喊马嘶之声,弥漫山河之间,让寥廓的天地更加宏阔幽远。
最中间山顶上的一个大帐篷中,叶赫部贝勒布寨、哈达部贝勒孟格布禄、乌拉部贝勒布占泰、辉部贝勒拜音达里、锡伯贝勒郎吉勒等领,正在火堆边开会议事。
乌拉部贝勒布占泰的声音,回荡在大帐内外,带着一丝火气:
“努尔哈赤是大明的走狗,李成梁的奴才!他愿意为大明打仗也就算了,却害的我们也出兵!这一次去朝鲜,不知道要死伤多少族人!我乌拉部总共才多少丁壮?这次就抽调了三千精锐!”
“好了!”布寨不耐烦的一挥手,摸着剃的精光的脑门,“这一路尽听你抱怨,有胆量你就抗拒大明汗的圣旨,拒不出兵。可是你布占泰又不敢!”
布寨是个身材粗壮的红脸膛,颧骨很高,看上去更像是蒙古人。实际上,叶赫部的祖先血缘可能是女真化的契丹人。
孟格布禄、拜音达里等人也都是神色阴沉。
布寨喝了一口马奶酒,用脏兮兮的丝绸袖子一擦嘴,瓮声瓮气的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们到现在还心存不满,我比你们更不满!向撮哈占爷誓,我布寨更不愿意出兵!”
“但那有什么办法?难道和大明汗对着干吗?别说大明汗,就是广宁城中的李太师,你们也没有胆子反抗!”
“要是女真人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咱们当然有反抗的底气。可是如今建州部完全投靠了明廷,我们能怎么办?我们要是抗旨,汉人和建州人就会一起打我们,我们会是什么下场?”
拜音达里道:“早就该灭了努尔哈赤!这个赘婿简直就是女真人的祸害!建州人为明廷卖命,让所有女真人都不得安生!”
孟格布禄道:“努尔哈赤善战,女真人吹捧他是诸部第一巴图鲁,他有两万兵马,你倒是灭灭看!就是实力最强的叶赫部,想灭他也难呐!要想灭了建州部,我们扈伦四部必须团结起来!”
布寨摸着小辫子,目光在篝火下幽幽闪烁,“你们光想着要灭了努尔哈赤,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大海那边过来的日本人?”
“日本人就在鸭绿江的对面,随时都会进入女真人的地盘。听说他们在朝鲜有几十万大军啊。如今咱们女真诸部加一起,就算团结起来撑死也就七八万兵,甲兵更是不到两万,一旦他们来了,到时会是什么下场?”
“就算女真勇士精通骑射,勇猛善战,到时打赢了日本人,损失也会惨重的难以想象啊。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族人。要是输了——”
“我们要么被灭族,要么成为日本人的奴才!难道这些后果,是你们想看到的吗?我想,就是撮哈占爷和佛朵妈妈,都会反对我们拒绝出兵!”
他的小辫子一甩,“我身边的汉人谋士告诉我,朝鲜几乎已经亡国了。下一步就会进入辽东,难道我们还能搬走吗?等到日军驯服了好几百万朝鲜人,我们要打败他们就像公牛下犊子一样难!”
“思来想去,倒不如趁早出兵,帮着大明汗打败日本,还能赢得大明的好感和信任,我们也能趁机要金银、粮食、盔甲、铁器!”
“所以,我叶赫部才答应出兵一万。你们出兵少,还有什么好委屈的?我都没有叫屈呢。”
孟格布禄摩挲着耳朵上的金环,“布寨贝勒的道理,我们也都知道,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啊。明军在朝鲜打仗,他们自己打输了,偏偏要把我们女真人牵扯进来,真是无能!”
布寨冷笑道:“孟格布禄,你这话可不要乱说。传到明军耳朵里,对你没好处!”
“你别忘了,你祖父王台贝勒,当年不就是听明廷的话,帮明军对付建州部的王杲叛乱,得到明廷的支持,才强大一时的?”
“这些年,反叛大明的蒙古、女真贵族,哪一个有好下场?不是被灭,就是势力衰弱。大明强大的就像一头壮牛,我们只能忍耐,起码暂时要忍耐。”
“我提醒你们,到时见了明军统帅朱寅,千万要老实恭敬,要是让他们察觉到我们桀骜不驯,就会埋下祸患。谁要是找死可以,不要带上我。”
布占泰神色阴沉的说道:“就算要我们出兵,也不能让我们自己准备粮草吧?勇士们随身携带的粮草,也就够五天用的。”
布寨道:“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粮草。到了抚顺关应该就有了,你先别急。汉人有句话,皇帝也不差饿兵。我们有两万精兵,朝廷还能不给粮草军器?”
“还是那句话,必须要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