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阳台时,现那里亮着灯。
昏黄的光线下,一个庞大的身影站在那里——是王心玪。
她只穿着背心和短裤,赤着脚,站在寝室公用的那个老式电子体重秤上。
秤面的Led数字显示屏被一层薄薄的水汽糊住了,一片模糊。
她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小小的黄色便签纸。
秦可视力很好,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便签上那行用圆珠笔用力写下的字迹:
“再减15斤就及格。——给未来的自己”
王心玪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死死盯着那片模糊的数字。
汗水顺着她宽阔的后背往下淌,在背心布料上画出蜿蜒的深色轨迹。
她的肩膀微微垮着,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沮丧。
秦可没有出声。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寝室,从自己床铺的栏杆上取下那件薄薄的、洗得白的运动外套。
他再次走到阳台门口,轻轻地,把外套披在了王心玪汗湿的、微微颤抖的肩头。
王心玪的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回头。
几秒钟后,她那带着浓重鼻音的、闷闷的声音响起,像在自言自语:
“秤……是不是坏了?数字……怎么他妈的一点都不动?”
秦可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落在那片被水汽模糊的显示屏上。
他平静地说:“没坏。是你挡着光了。往左边站一点。”
王心玪迟疑了一下,听话地、小心翼翼地往左边挪了一小步。
她的脚掌离开原本的位置,秤面感应到重量的微小变化,出轻微的“滴”声。
那片模糊的水汽下,原本顽固不动的数字,终于艰难地、闪烁了一下,向下跳动了一个微小的数字。
王心玪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死死盯着那终于有了变化的数字,几秒钟后,一声短促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像被压抑了很久终于挣脱束缚的气泡,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格外清晰。
像一个终于等到生日蛋糕上蜡烛被点亮的孩子,眼睛里瞬间有了光。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秦可就要赶早班车回校外的出租屋继续他的备考长征。
寝室里还弥漫着沉睡的气息。
王心玪的鼾声依旧响亮而富有节奏,像远处不知疲倦的冲击钻,咚咚咚地敲打着黎明。
秦可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背包。
站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间拥挤、闷热、弥漫着汗味和青春躁动的寝室,目光掠过周漾四仰八叉的睡姿,掠过老四蒙着头的被子,最后落在王心玪那张因为打鼾而微微张开的、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
他掏出手机,对着寝室按下了录音键。
十秒钟。听筒清晰地捕捉到王心玪沉闷有力的呼噜声,吊扇吱呀吱呀的背景音,还有他自己压得极低、带着成都方言特有韵味的轻声细语:
“哥几个,等我考完,一起再去操场跑一次。这回……老子陪你们慢慢走。”
录完,他把这段语音到了名为“612土匪窝”的微信群。
然后背上包,拉开门,走了出去。
下到五楼转角,清晨的阳光正好从楼道尽头那扇积满灰尘的窗户斜来,金灿灿的,落在他沾着灰尘的运动鞋上。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
屏幕上,微信群里,一个顶着胖熊猫头像的Id秒回了一个表情包:一只憨态可掬的熊猫笨拙地比了个心。
紧接着,顶着篮球头像的老二周漾,顶着游戏角色头像的老四,也几乎同时回复了三个竖起的大拇指表情。
秦可的脚步停在了五楼的转角。
他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三个简单却无比熟悉的表情,看着脚背上那片温暖的阳光。
楼道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他忽然觉得,那个闷热逼仄的出租屋,那些冰冷的法律条文,似乎也没那么迫切了。
他点开手机通讯录,找到备注为“房东张姐”的号码,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
“姐,不好意思,今天先不退房了。再续一周。我得陪熊猫儿……把她那个破秤踩坏。”
楼道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似乎更暖了一些。
那些平日里藏在鞋垫底下、半夜递过去的水杯里、披在肩上的外套中的在意,那些无人回应却早已刻进骨子里的兄弟情谊,此刻都融进了这片清晨的光里,无声,却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