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姐姐……姐姐……”她哭得浑身痉挛,语不成句,滚烫的泪水迅浸湿了萧清璃胸前的衣料,“冷……好冷……疼……他们打我……用针扎我……不给饭吃……呜哇……”积压了太久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像受伤幼兽的悲鸣,尖利地撕扯着冰冷的空气,也撕扯着萧清璃的心。
“没事了,雪柠,没事了……”萧清璃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紧紧抱着怀中哭到脱力的女孩,一遍遍重复着苍白无力的安慰,下巴轻轻抵在女孩散着皂角味和淡淡霉味的顶。她的目光越过张雪柠瘦弱的肩膀,扫过院子里那些噤若寒蝉的宫女和嬷嬷。那些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脸,此刻在萧清璃冰寒刺骨、仿佛淬着剧毒的目光逼视下,纷纷惨白着低下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那个手持藤条的管事嬷嬷更是面如土色,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怀中少女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身体也因脱力而软了下来,只是双手仍死死抓着萧清璃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萧清璃脱下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厚实的素色锦袍,裹在张雪柠身上,将她冰冷的小手包进自己温热的手心。
“雪柠,看着姐姐。”萧清璃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雪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张雪柠泪眼婆娑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脆弱又茫然。
“告诉姐姐,”萧清璃直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是谁?谁用针扎你?谁不给你饭吃?谁把你弄成这样?”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小院里。每一个字落下,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地上。
院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那些宫女嬷嬷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惊恐地互相张望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管事嬷嬷更是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冰冷肮脏的地上,抖如秋风中的落叶,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都清楚,这位张雪柠他们可以随意欺负,但是长公主是太子钦点要的人,未来甚至会成为太子妃,他们不敢得罪。
张雪柠的身体在萧清璃的怀抱里剧烈地瑟缩了一下,眼中刚刚因见到亲人而燃起的一点微光,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吞噬。她猛地摇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将小小的脸冲刷得更显凄楚,声音细弱蚊蚋,充满了绝望的哀求:“不……姐姐……不要问……不能说的……说了……说了他们会……”她恐惧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院门口那两个如同铁塔般矗立的太子亲卫,眼神里是深入骨髓的惊惶。她后面的话被哽咽堵住,只剩下无助的哭泣。
那两个亲卫身着玄黑铁甲,面覆冰冷的护面,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石雕。他们接收到张雪柠惊惧的视线,其中一人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毫无波澜地扫过院内众人,最后落在萧清璃身上,带着无声的警告和威压。那眼神仿佛在说:看清你的位置,俘虏。
没人能想象这一个月中张雪柠受了多少罪。
萧清璃抱着张雪柠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她没有再看那两个亲卫,只是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贴了贴张雪柠冰冷汗湿的额头,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好,姐姐不问。”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似乎要将她的肺腑都冻裂,“雪柠,你记住,好好活着。活着,等姐姐,等哥哥。你哥哥他……一定会来救我们出去。一定。”
张雪柠抬起泪眼,怔怔地看着萧清璃。在那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眸深处,她仿佛看到了一丝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焰。那火焰给了她一丝渺茫的、却足以支撑下去的勇气。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用尽全身力气般小声回应:“嗯!我……我等你们!”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穿着东宫内侍服饰、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带着几个小黄门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容,眼神却精明而倨傲。他目光扫过院内景象,在萧清璃和张雪柠身上略一停顿,随即对着萧清璃躬身,声音尖细:“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有命,请您即刻移驾东宫暖阁叙话。”
叙话?萧清璃心中冷笑。不过是新一轮的威逼利诱罢了。她最后用力抱了一下怀中瘦骨嶙峋的女孩,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活下去,雪柠。”然后,缓缓松开了手,挺直了脊背。
那件带着她体温的素锦袍子留在了张雪柠身上。萧清璃转过身,脸上所有属于姐姐的温柔和痛楚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冰雪般的冷漠和属于天谕长公主的、刻入骨子里的高傲。她甚至没有再看院子里那些蝼蚁般的人物一眼,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太监:“带路。”
她迈步向前,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决绝。锦袍离身,单薄的衣衫瞬间被深宫的寒意浸透,冷意直刺骨髓,却远不及她此刻心中那片燃烧着恨意与决心的冰原。姬承天……这场以爱为名的囚禁,这场以弱女子为筹码的肮脏棋局……她萧清璃,奉陪到底。
走出那扇散着霉味的破败院门时,她最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张雪柠裹着她留下的锦袍,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像一株被暴风雪摧残过的小草。寒风卷起地上肮脏的雪沫,吹乱了少女枯黄的丝。她正痴痴地望着自己离去的方向,脸上泪痕未干,那双蒙着灰翳的眼睛里,却因为那句“活下去,等哥哥”而重新燃起了一点点微弱的、摇曳的星火。
萧清璃猛地扭回头,不再去看。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渗出,染红了指尖。这痛,让她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就在萧清璃踏出掖庭冷宫的那一刻,千里之外的镇北城下,杀声震天。
呜咽的号角撕裂了铅灰色的天空,沉闷如滚雷的战鼓声撼动着冰冻的大地。北周大营辕门轰然洞开,黑色的铁流汹涌而出。当先一骑,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裹挟着无匹的凶戾之气,直扑镇北城下。马背上将领身材魁梧异常,身披玄铁重甲,手持一杆碗口粗的镔铁点钢枪,正是北周先锋大将,以悍勇着称的韩擒虎!
“城上的缩头乌龟!可敢下来与你韩擒虎爷爷一战?哈哈哈哈哈!”雷霆般的咆哮伴随着张狂的笑声,在空旷的雪野上隆隆回荡,震得城头积雪簌簌落下。他手中长枪遥指城楼,气焰嚣张到了极点。
城墙上,昭武校尉陆昭脸色铁青,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破虏军校尉林羿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城下耀武扬威的敌将。一身火红劲装、扛着巨大斩马刀的曲红绡啐了一口,眼中战意勃。她身旁的少年曲小风,虽然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但眼神已褪去了往日的轻浮,紧握着手中的长矛,手心全是汗。
“妈的,这韩擒虎太猖狂了!”林羿低吼一声。
“师兄?”东方明看向身旁沉默的古星河。
古星河的目光却越过嚣张的韩擒虎,投向远方北周中军那杆高高飘扬的“杨”字旗。十万大军如同沉默的黑色潮水,散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城下那孤骑叫阵的韩擒虎,声音低沉得如同北风刮过冰棱:“挫其锋锐。阿骨,去。”
他身后,一个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瘦小身影动了。那身影裹在一身明显不合体的陈旧黑甲里,甲片磨损得厉害,带着斑驳的暗红色痕迹。听到命令,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被风霜刻画出棱角的脸。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像雪原上饥饿的孤狼,此刻被城下的叫嚣点燃了灼热的战意。
“吼!”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带着原始野性的低吼从阿骨喉咙深处迸出来。他猛地一扯缰绳,身下那匹同样精瘦却异常神骏的黑马人立而起,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嘶鸣。
“开城门!”古星河的命令斩钉截铁。
沉重的绞盘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镇北城厚重的大门缓缓开启一道仅容一骑通过的缝隙。阿骨没有丝毫犹豫,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唏律律!”黑马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从狭窄的门缝中激射而出!马蹄踏碎地上冻结的泥泞,卷起一溜雪尘,度之快,竟在身后拖出一道淡淡的残影!
“嗯?”正在城下叫骂的韩擒虎猛地勒住战马,看着那疾驰而来的瘦小黑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浓烈的不屑。“哈!城里无人了吗?派个毛都没长齐的猴崽子来送死?”
他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狞笑着,双腿一磕马腹,沉重的战马开始加,碗口粗的镔铁点钢枪挟着风雷之势,一个标准的冲锋突刺,直取阿骨心窝!这一枪凝聚了他全身的蛮力,枪尖撕裂空气,出刺耳的尖啸,势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连人带马捅个对穿!
城墙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曲小风更是失声惊呼:“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阿骨动了!就在那闪着寒光的枪尖即将及体的刹那,他瘦小的身体在疾驰的马背上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常理的、近乎鬼魅般的动作。他没有格挡,没有闪避正面锋芒,而是猛地向左侧一滑,整个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贴着马颈滑了下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刺!冰冷的枪锋几乎是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带起的劲风撕裂了他后背残破的甲片!
韩擒虎一枪刺空,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向前冲去,心中警兆骤生!
“吼!”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在韩擒虎身下炸响!滑到马腹一侧的阿骨,如同捕食的猿猴,单手抓住鞍鞯,身体不可思议地一荡一翻,竟在瞬息之间重新翻上马背,正好落在韩擒虎的左侧,两人几乎马头并着马头!他手中那柄造型粗犷、刃口带着无数细小缺口的厚背砍刀,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借着身体翻腾的巨力和战马前冲的惯性,化作一道凄冷的弧光,自下而上,斜劈向韩擒虎毫无防护的左腿内侧!
这一刀,快!狠!刁钻!带着野性本能的杀戮直觉!
“不好!”韩擒虎亡魂皆冒!他万万没想到这瘦猴般的小子身法竟如此诡异刁钻,更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第一刀就奔着废掉他马腿、甚至直接砍断他大腿的要害而来!仓促间,他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右后方一仰,手中沉重的长枪根本来不及回防,只能凭借腰腹之力拼命扭动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