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猿涧的浓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死亡气息。古星河的三千死士如同浴血的狼群,沉默而迅地清理着战场。残存的栈道在余烬中呻吟,涧底激流的咆哮仿佛为这场惨胜奏响的哀歌。
“将军!东面山坳现小股溃兵!看装束……像是南谕的人!”一名斥候压低声音,从嶙峋的怪石后闪出禀报。
古星河眉头微蹙。南谕溃兵?在这北周腹地?他略一沉吟:“带路。”
穿过一片被山火燎过的焦黑松林,在一处隐蔽的山坳裂缝中,古星河见到了这支残兵。约莫百人,个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疲惫和伤痛刻在每一张年轻的脸上。他们蜷缩在岩石的阴影里,警惕又绝望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镇北军。为的是两名同样年轻的校尉,一人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如受伤的鹰隼,紧握着一杆断了一半的长枪;另一人稍显文弱,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刀疤,却强撑着站得笔直。
“在下南谕破虏军校尉,林羿!”持断枪的校尉声音沙哑,带着戒备。
“昭武校尉,陆昭!”刀疤青年抱拳,目光扫过古星河身后剽悍的镇北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
“镇北城,古星河。”古星河报出名号,目光扫过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青石城破了?”
林羿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悲愤和屈辱,咬着牙点头:“城破……我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路被周狗追杀,躲躲藏藏……”他身后的士兵们纷纷低下头,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山坳中响起。
古星河沉默片刻。这支残兵,已成惊弓之鸟,伤痕累累,几乎失去战力。带着他们,无疑是巨大的拖累。然而,将他们丢弃在这荒山野岭,结局只有被北周斥候猎杀殆尽。
“此地不可久留。”古星河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北周追兵随时会至。想活命的,跟我们走,回镇北城!”
林羿和陆昭猛地抬头,眼中爆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们身后的士兵也纷纷抬起头,死灰般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愿……愿随将军!”林羿喉头滚动,声音哽咽。
“谢将军活命之恩!”陆昭重重抱拳,牵动伤口,疼得倒吸冷气,眼神却无比坚定。
古星河不再多言,挥手示意部下:“给他们匀些伤药、干粮!轻伤者搀扶重伤员!即刻出!”
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未知前路的渺茫希望,悄然离开血腥的飞猿涧,如同涓涓细流,汇入莽莽群山,朝着镇北城的方向艰难跋涉。
山路崎岖,行军缓慢。林羿和陆昭的残兵成了队伍最大的负担。古星河虽未催促,但眉宇间的凝重却一日深过一日。他派出的斥候如同最敏锐的猎犬,不断将周遭险情带回。
第三日黄昏,一名斥候如同鬼魅般从密林中闪出,脸上带着凝重:“将军!西南方三十里!现大队骑兵踪迹!看旗号……是韩擒虎!”
“韩擒虎?”古星河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宇文烈派来追杀我们的那只小老虎?”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来得倒快。多少人?”
“烟尘甚大,约莫七八千骑!皆是轻骑,度极快!”斥候语急促。
帐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韩擒虎的八千精锐轻骑!在崎岖的山道上,对方机动性远己方,一旦被咬住,带着一百多伤兵的三千人,几乎就是待宰的羔羊!
古星河目光扫过舆图,手指最终重重敲在一处名为“落鹰涧”的狭窄谷地。此地两侧山势陡峭,谷道狭窄曲折,形如鹰爪合拢。
“传令!”古星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全军加!目标落鹰涧!林羿!陆昭!”
“末将在!”两人立刻出列。
“命你二人,率本部所有尚能行走者,带上我军半数旗帜,沿此路,”古星河手指在舆图上划出一条相对平缓、却暴露无遗的山脊线,“大张旗鼓,缓慢前行!务必让韩擒虎的斥候‘看’到你们!记住,要做出疲惫不堪、拖家带口之态!”
林羿和陆昭瞬间明白了古星河的意图——诱饵!用他们这支残破显眼的队伍,钓韩擒虎这条大鱼!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半分犹豫,眼中反而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能拖住追兵,为古将军主力创造战机,便是他们这支残兵最后的价值!
“末将领命!纵死,也必拖住韩擒虎!”林羿抱拳,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好!”古星河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转向自己麾下将领,“其余人,随我全赶赴落鹰涧!布‘鬼谷迷踪阵’!我要让韩擒虎这只小老虎,尝尝鬼谷手段!”
落鹰涧内,光线昏暗。古星河的三千主力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在极短的时间内行动起来。他们利用涧内天然的乱石、沟壑、枯木,辅以砍伐的树枝藤蔓,巧妙地布置着陷阱、绊索、伪装。旗帜被有规律地插在看似显眼却又暗藏杀机的位置,部分士兵甚至脱下外甲,涂抹泥浆,隐入岩壁的阴影和缝隙之中。整个落鹰涧,在无声的忙碌中,迅化作一个巨大、诡异、杀机四伏的迷宫。
古星河独立涧口一块高耸的岩石之上,青色布袍在山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捻着几枚特制的、散着奇异辛辣气味的药丸,眼神幽深地望向西南方那条暴露的山脊线。在那里,林羿和陆昭正带着一百多残兵,艰难地、缓慢地、如同蜗牛般移动着,将镇北军的旗帜高高举起,在夕阳下分外显眼。
“来了!”一名了望的斥候低喝。
西南方的天际线上,烟尘骤起!如同一条翻滚的土黄色巨龙,以惊人的度沿着山脊线席卷而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沉闷如雷,震得脚下山石都在微微颤抖。烟尘前方,一杆“韩”字大旗迎风招展,旗下,韩擒虎一身亮银轻甲,策马当先,年轻英俊的脸上带着猎鹰般的锐利和一丝志在必得的轻蔑。
“果然是一群残兵败将!”韩擒虎远远望见山脊上那支步履蹒跚、旗帜歪斜的队伍,嘴角勾起不屑的冷笑,“古星河?哼,看来也是徒有虚名,竟被这等溃兵拖累至此!儿郎们!加!冲过去!斩了古星河级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杀——!”八千轻骑爆出狂热的嘶吼,如同开闸的洪水,度骤然提升,铁蹄踏碎山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山脊上那支“显眼”的诱饵狠狠扑去!
山脊上,林羿和陆昭看着下方如同钢铁洪流般汹涌而至的周军铁骑,脸色煞白。但他们没有退缩,反而嘶声力竭地出“惊慌失措”的呐喊,指挥着残兵“慌乱”地向落鹰涧方向“逃窜”。
韩擒虎一马当先,眼中只有那面招摇的镇北军旗和旗下一群狼狈的身影。他心中充斥着立功的急切和对古星河的轻视,忽略了涧口地形天然的凶险,更未察觉那过于“顺畅”的溃逃路线中隐藏的杀机。
“追!别让他们逃进山涧!”韩擒虎厉声大喝,率先冲入了落鹰涧狭窄的入口!
他身后的骑兵如同黑色的怒潮,紧随其后涌入。然而,甫一进入涧口,光线骤然昏暗,道路变得极其狭窄曲折。两侧嶙峋的怪石如同狰狞的鬼爪,遮蔽了视线。一股奇异的、带着辛辣和腐朽混合的气味钻入鼻腔,让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
“将军!此地……有些诡异!”一名经验丰富的副将勒住战马,警惕地环顾四周。
“慌什么!一群残兵败将,还能翻了天不成?冲过去!他们就算劫粮不损失一兵一卒也就三千步卒。”韩擒虎厉声呵斥,一夹马腹,继续前冲。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骤然从四面八方响起!箭矢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两侧陡峭的岩壁缝隙、头顶的怪石之后!角度刁钻,力道狠辣!目标并非人,而是战马!
噗嗤!噗嗤!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战马瞬间中箭悲鸣!巨大的惯性让它们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飞,撞在坚硬的岩石上骨断筋折!惨嚎声瞬间撕裂了涧内的死寂!
“有埋伏!举盾!”副将嘶声怒吼。
然而,迟了!
轰隆!咔嚓!
巨大的滚木礌石被砍断绳索,从高处轰然砸落!狭窄的涧道瞬间被堵塞!后续冲入的骑兵猝不及防,狠狠地撞在前方倒毙的人马和滚落的障碍物上!人仰马翻,骨断筋折!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火油!放!”古星河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从涧顶的某个方向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