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就在青石城破的烽烟冲天而起的同时,萧清璃一行人风尘仆仆,终于抵达了天京城巍峨的南薰门外。
“开城门!清璃郡主回京!”亲卫统领高声呼喝。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门洞的阴影尚未完全褪去,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便如同离巢的雏鸟,不顾一切地从宫城方向飞奔而来!
“姑姑!姑姑!”萧景睿稚嫩的、带着巨大惊喜和无限委屈的呼喊声穿透了清晨微凉的空气。他跑得跌跌撞撞,头上的冠冕歪斜,明黄的龙袍下摆沾满了尘土。那张原本空洞茫然的小脸,此刻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纯粹依赖的光芒,仿佛黑暗中终于看到了唯一的光源。他张开双臂,不顾帝王威仪,一头扑进刚刚下马的萧清璃怀中,紧紧抱住她的腰,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倾泻出来。
萧清璃猝不及防,被少年皇帝撞得微微一晃。感受着怀中那单薄身体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她冰冷的心防在这一刻彻底融化。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这个惶恐无助的少年紧紧护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景睿不怕,姑姑回来了。”
这一幕,落在随后赶来的满朝文武眼中,心思各异。太傅林岳甫老泪纵横,是欣慰。世家重臣们则脸色变幻,眼神闪烁。
就在这时!
“报——!八百里加急!青石城……青石城失守!陈方、方山二位将军……败退回京!已至城外十里!”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传骑,几乎是滚落下马,嘶声力竭地吼出了这个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
瞬间,城门口死寂一片!紧接着,便是炸开了锅!
“青石城破了?!完了!全完了!”
“赵大帅呢?赵大帅何在?!”
“陈方!方山!败军之将,丧师辱国!罪该万死!”一个世家大臣猛地跳了出来,指着城外方向,声色俱厉,“陛下!郡主!此二贼临阵脱逃,致使国门洞开!当立即拿下,枭示众,以正军法!以儆效尤!”
“对!拿下他们!”
“杀了他们祭旗!”
世家一系的官员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纷纷鼓噪起来,矛头直指刚刚浴血杀回、尚不知情的陈方和方山。
萧景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汹汹的声浪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抓着萧清璃的衣襟,将头深深埋在她怀里,不敢再看。
萧清璃轻轻安抚着怀中的小皇帝,缓缓抬起头。那双明眸此刻冷冽如塞外寒冰,缓缓扫过那群义愤填膺、实则包藏祸心的世家大臣。她没有去看城外,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城墙,看到了那些仓惶败退的残兵和他们身后紧追不舍的北周铁蹄。
“拿下陈方、方山?”萧清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饮马原数十万大军因何覆灭?白水关为何化为焦土?青石城为何粮尽援绝?这滔天大祸的根源,究竟是在血战至最后一刻的将军身上,还是在那些尸位素餐、推举赵德芳这等无能之辈窃据帅位、断送国运的蛀虫身上?!”
她字字如刀,直指核心!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那些世家大臣的脸上!方才还叫嚣着要杀将祭旗的人,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涨红,张口结舌,竟无人能反驳半句。林岳甫等忠直之臣,则眼中燃起激赏的光芒。
萧清璃不再理会他们,她低头,温柔却不容置疑地将萧景睿轻轻推向林岳甫:“太傅,照顾好陛下。”随即,她猛地转身,面向城门守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决断:
“开城门!迎陈、方二位将军及我南谕忠勇将士入城休整!”
“传本郡主令!天京城,即刻起进入战时状态!四门紧闭,实行军管!所有存粮、器械统一调配!所有青壮,登城协防!怯战避战、惑乱军心、囤积居奇者,无论身份,立斩不赦!”
“飞鸽传书南疆!令宁王萧景琰,即刻起兵勤王!星夜兼程!不得有误!”
一连串清晰、凌厉、杀气腾腾的命令从她口中吐出,如同战鼓擂响!混乱惶恐的城门口,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守城将领轰然应诺:“遵郡主令!”
城门再次轰然开启。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陈方和方山带着数百名如同血葫芦般、相互搀扶才能勉强站立的残兵,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天京城门。当他们看到城楼上那抹迎风而立的素白身影时,陈方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曾充满狂暴杀意的眼睛,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怆和一丝微弱的希望所取代。他喉头滚动,最终只是艰难地、无比郑重地对着那个方向,抱拳,深深一躬。方山亦紧随其后。
萧清璃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随即,她的视线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那片富饶却遥远的南疆之地。
南疆,宁王府。
熏风带着潮湿的花香,吹拂着水榭的纱帘。宁王萧景琰,一身锦袍,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舞姬曼妙的舞姿。他面容俊美,带着几分阴柔之气,眼神流转间,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疏离。
“报——!天京八百里加急!陛下……不,是长公主手谕!”一名心腹幕僚捧着密封的锦盒,疾步而入,神色凝重。
“姐姐的手谕?”萧景琰慵懒的神情瞬间消失,如同被注入了活力,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出异样的光彩。他一把夺过锦盒,急切地撕开封泥,展开那份字迹熟悉的信笺。
信的内容简洁而沉重:青石城破,天京危殆,起兵勤王!
“姐姐……是姐姐在召唤我!”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他猛地站起身,将那份关乎帝国存亡的手谕紧紧按在心口,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王爷!陛下那边……”幕僚小心翼翼地提醒,意指皇帝萧景睿的旨意。
“陛下?”萧景琰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冷漠,眼神瞬间变得阴鸷,“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痴儿?他懂什么?他的旨意算什么东西?”他嗤笑一声:
“立刻点兵!府库所有军械粮草,尽数启出!集结南疆所有能战之兵!本王要亲率大军,星夜北上!”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快!耽误了姐姐的事,本王扒了你们的皮!”
幕僚看着眼前判若两人的宁王,心中凛然,不敢再多言,躬身领命而去。水榭中,丝竹声早已停下,舞姬们瑟瑟抖。萧景琰却浑然不觉,他依旧紧紧攥着那份手谕,望着北方的天空,脸上是混合着病态依恋和嗜血兴奋的奇异神情,低声呢喃:
“姐姐……景琰来了……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