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本该是万物萌动的时节,但横亘在周朝与天谕国之间那片无垠的“饮马原”,却只嗅得到铁锈与硝烟的气息。冻土尚未完全消融,刺骨的寒风卷过空旷的平原,出呜咽般的低吼,仿佛预兆着即将到来的惨烈厮杀。
周朝大军,如同从北地冻土深处涌出的黑色铁流,沉默而森严地铺满了平原北端。旌旗猎猎,遮天蔽日,最中心那面巨大的玄底金纹帅旗上,一个威严的“宇文”字在风中狂舞。旗下,武威侯、上柱国、冠军大将军宇文烈端坐于通体乌黑的“墨龙”驹上。他身披玄黑重甲,甲叶在稀薄的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寒芒,面甲只露出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地平线上逐渐清晰起来的另一片庞大军阵。
他身后,是周朝倾尽国力的赫赫名将:左翼,骠骑大将军杨玄感;右翼,车骑将军贺拔胜;
中军簇拥着宇文烈的,是卫将军独孤信,面容冷峻如石刻,腰悬名剑“龙渊”,以治军酷烈、军阵森严着称,所部“铁林军”闻令则进,死不旋踵;以及虎贲中郎将韩擒虎。更有镇军将军裴行俭,儒雅中透着精悍,眼神灵动,是周朝军中少有的智将,长于奇谋变阵。周朝军阵肃杀,兵刃的反光连成一片冰冷的金属海洋,唯有战马偶尔喷出的白气,才透出一丝活物的躁动。
南方,天谕国的军阵如同精心打磨的巨盾,牢牢扼守着平原南端。赤色与明黄色的旌旗在风中翻卷,如同燃烧的烈焰。帅旗之下,护国公、大元帅苏定方稳如山岳。他身着赤金明光铠,未戴头盔,花白的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沉静如古井深潭,却又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智慧。他身边,同样是天谕国柱石般的名将:
左翼,是大都督秦玉;右翼,是神武将军陈方,豹头环眼,声若洪钟,手中两柄“雷火”短戟舞动如风,性烈如火,最擅冲锋陷阵。
中军拱卫苏定方的,是镇国将军方山,气质沉凝似海,手持一柄“定军”古剑,运筹帷幄,尤善把握全局战机,有“不动之山”的美誉;以及扬威将军徐世绩,目光锐利如鹰,善使长弓硬弩,箭术通神,百步穿杨只是等闲,更精于设伏诱敌,其箭雨覆盖之下,几无生还。天谕军阵严谨,步骑协同,长矛如林,重盾如墙,透着一股不动如山的厚重感。
肃杀的死寂笼罩着整个饮马原。连风都似乎被这百万大军的杀气压得停滞了。只有无数战旗在风中挣扎着出的猎猎声响,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双方阵后投石机绞盘被绞紧时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边缘,一骑快马如离弦之箭,带着烟尘,不顾一切地冲破周朝前锋警戒线,直扑宇文烈帅旗之下。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甲胄破碎,正是宇文烈派往北面侦察镇北城动向的斥候校尉——尉迟烽!他年轻的脸庞沾满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头盔早已不知去向,髻散乱,唯独那双眼睛,燃烧着刻骨的仇恨与一种近乎疯狂的焦灼。
“大帅!”尉迟烽滚鞍落马,声音嘶哑破裂,带着长途狂奔后的极度疲惫和惊魂未定,“镇北城…镇北城有鬼!”
宇文烈目光一凝,面甲下的声音低沉而极具压迫感:“讲!”
“末将遵帅令,率本部精骑二十,绕道北麓,趁夜色抵近镇北城刺探虚实,意图寻机袭扰其外围哨卡,为大军日后进占扫清障碍……”尉迟烽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恐惧与恨意交织,“不料刚抵近西侧矮丘,便遭伏击!对方…对方根本不是人!身法快得像鬼影,力气却大得吓人!”
他猛地扯开自己破碎的胸甲前襟,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斜贯胸膛,皮肉翻卷,显然是被某种极其粗暴锐利的武器瞬间撕裂。“末将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瘦小的黑影就扑到了面前……刀光一闪,末将的亲兵队正,连人带马被劈成了两半!”
尉迟烽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后怕而颤抖,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白:“是那个野人!古星河身边那个叫阿骨的野人小子!他…他认出我了!他像山魈一样在树影和岩石间跳跃,嘴里出…出野兽般的嘶吼!他手里那把弯刀…乌黑的…像毒蛇的牙!他…他盯着我,裂开嘴笑,那眼神…像在看死人!末将拼死带着几个人杀出重围…二十精骑,回来的…回来的只有四个!”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宇文烈,那里面翻涌的不仅是部属惨死的悲痛,更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无法化解的滔天恨意,“大帅!就是那个野人!在镇北城下,就是他用那把刀…砍下了我父亲的头颅!此仇不报,尉迟烽誓不为人!请大帅允我……”
“够了!”宇文烈一声断喝,如雷霆炸响,瞬间压下了尉迟烽几乎失控的悲愤咆哮。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尉迟烽胸前那道狰狞的伤口,又越过他血红的双眼,投向南方天谕军那壁垒森严的阵线。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在他冰冷的眼底掠过。镇北城方向骤然出现的强力阻截和那个如同鬼魅般的野人阿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变数,像一根毒刺,扎进了他原本清晰的战略布局之中。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意外,更需要时间重新评估那个夹在两大强国之间、看似弱小却隐藏着獠牙的镇北城。
然而,战场从不给任何人犹豫的时间。
就在宇文烈喝止尉迟烽的瞬间,南方天谕军阵中,那面巨大的赤金帅旗猛地向前一压!
“呜——呜——呜——”
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牛角号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的空气,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瞬间传遍整个平原!
天谕军动了!
左翼大都督秦玉那杆“破阵”浑铁枪陡然前指,出破空锐响。他麾下最精锐的“陷阵”重步兵方阵,如同赤色的熔岩洪流,轰然启动!士兵们身披厚重的札甲,手持一人高的巨盾和锋利的战戟,步伐整齐划一,踏着沉重的鼓点,势不可挡地向前推进。巨大的盾牌紧密相连,形成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长戟如林,从盾牌的缝隙中森然探出,闪烁着致命的寒光。每踏一步,大地都为之震颤,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几乎同时,右翼的神武将军陈方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如同惊雷炸响:“雷火营!随我——凿穿他们!”他双戟交叉猛地向前一挥,身后数千剽悍的轻骑兵如同挣脱了缰绳的烈火狂龙,骤然爆!马蹄声由稀疏瞬间汇聚成狂暴的雷霆,卷起漫天黄尘,以陈方为锋矢,不顾一切地朝着周朝军阵相对薄弱的右翼结合部猛扑过去!骑兵们伏低身体,长矛平端,战刀出鞘,度在瞬息间提升到了极致,目标直指周朝军阵的心脏!
苏定方!这位天谕军神,在宇文烈因尉迟烽的意外情报而心神微分毫的刹那,捕捉到了那稍纵即逝的战机!他根本没有给对手任何喘息和调整的机会,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双锋齐出!左翼如山推进,碾压一切;右翼如电突袭,直捣要害!
战争的巨兽,在苏定方精准而冷酷的号令下,轰然苏醒,露出了它最狰狞的獠牙!
“敌袭——!!!”
周朝军阵中凄厉的警号声这才仓惶响起,比天谕的进攻号角慢了不止一拍。阵线前沿的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攻势惊得出现了瞬间的骚动。
“哼!苏定方!好快的手!”宇文烈面甲下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淬火的寒冰,瞬间将尉迟烽带来的意外和镇北城的威胁抛诸脑后。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分心即死!他猛地一勒“墨龙”的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宇文烈高举手中那柄象征着无上军权的“定国”斩马巨剑,剑锋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厉芒,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过战场的喧嚣:
“大周儿郎!列阵——迎敌!”
“贺拔胜!”宇文烈巨剑指向右翼那如同狂飙烈火般席卷而来的天谕轻骑,“给我砸碎陈方这头疯豹!”
“得令!”右翼的车骑将军贺拔胜早已须戟张,双目赤红如血。他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如同巨熊怒吼,猛地将手中一对“撼岳”金瓜锤相互一击!“铛——!”一声巨响,火星四溅,盖过了战场上的所有杂音。他座下那匹同样雄壮的黄骠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出。“虎贲重骑!随老子——碾过去!”他身后的重甲骑兵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轰然启动,迎着陈方的“雷火”轻骑对冲而去!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大地,出闷雷般的轰鸣,声势丝毫不逊于对手。
“独孤信!”宇文烈剑锋一转,指向左翼那如山岳般压来的秦玉重步兵团,“锁死秦玉!寸步不许退!让他见识见识我大周‘铁林’之坚!”
“诺!”中军的卫将军独孤信面无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他刷地一声拔出腰畔“龙渊”宝剑,剑尖笔直指向前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血液的森然:“铁林军!立——枪——!”令旗挥动,他麾下最核心的“铁林”重步兵方阵瞬间做出反应。第一排士兵将巨大的塔盾轰然砸入地面,身体死死抵住。第二排、第三排士兵的长矛,如同毒蛇般从盾牌上方和缝隙中层层叠叠地探出,密密麻麻,瞬间在阵前形成一片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钢铁荆棘丛林!整个方阵如同磐石般矗立,散出一种无坚可摧的厚重感。
“杨玄感!”宇文烈的目光投向战场侧翼,“左翼迂回!撕开他们的侧翼!”
“末将在!”左翼的骠骑大将军杨玄感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战意,闻言出一声裂帛般的长啸。他手中的“裂云”槊猛地向前一引,坐下那匹神骏的枣红马如同燃烧的火焰般窜出。“骁骑营!跟我来——踏破敌阵!”他身后,上万名剽悍的轻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脱离本阵,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马蹄卷起漫天烟尘,目标直指天谕军推进中的左翼重步兵方阵侧后!试图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从侧面给予秦玉的“陷阵”重步致命一击。
“裴行俭!”宇文烈最后的目光投向身边那位儒雅的将军,“中军变阵!‘锋矢’!直取苏定方帅旗!”
“遵帅令!”镇军将军裴行俭眼中精光爆射,再无半分儒雅之气。他手中令旗疾挥舞,口中出清晰而急促的指令。中军核心的精锐步骑混合兵团开始快而有序地移动、穿插。巨大的方阵如同精密的机械在运转,长矛手、刀盾手、弓弩手各就其位。短短时间内,一个以宇文烈和其亲卫“玄甲骑”为最尖锐锋刃的庞大“锋矢”冲击阵型已然成型!阵型凝聚起的杀气,直冲云霄,目标锁定了南方那面猎猎作响的赤金帅旗!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