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国师仍旧不曾动摇,太傅起身拂袖而去。
国师啊国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就在镇北城摇摇欲坠、每一块砖石都被鲜血浸透之际,在镇北城南面数十里外的狭窄山道上,一场同样惨烈的厮杀正在上演。
林羿浑身浴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脸上混杂着血污和汗水。他手中的长枪早已折断,此刻正挥舞着一柄从北周士兵尸体上夺来的弯刀,疯狂劈砍。他身边的五百南谕轻骑,此刻只剩下不足百人,被数倍于己、占据着两侧高地的北周伏兵死死围堵在这条死亡谷道中。
箭矢如同毒蜂般从两侧山坡上倾泻而下。每一次攒射,都有忠勇的南谕骑兵惨叫着坠马。山道狭窄,骑兵的机动优势荡然无存,成了活靶子。尸体和倒毙的战马堵塞了道路,更让突围变得异常艰难。
“林校尉!冲不过去了!”一名满脸是血的百夫长嘶吼着,挥刀格开一支射向林羿的冷箭,“尉迟雄那狗贼早有防备!我们中计了!这是要把我们和镇北城一起困死啊!”
林羿一刀劈翻一个试图靠近的北周步卒,环顾四周,目眦尽裂。视野所及,尽是南谕儿郎倒下的身影,鲜血染红了山道。镇北城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厮杀声,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
“不能停!”林羿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眼中却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火焰,“我们冲不过去,镇北城就真的完了!长公主……长公主还在里面!”他猛地指向一个方向,那是北周伏兵相对薄弱、但地形也最为陡峭的侧翼山坡,“看到那个坡顶了吗?冲上去!点燃我们带来的火油罐!给城里的兄弟信号!让他们知道,援兵……没死绝!”
这是自杀式的冲锋。但残存的南谕骑兵没有任何犹豫。
“为了长公主!为了南谕!”不知是谁出第一声嘶吼。
“杀——!”震天的咆哮压过了箭矢的呼啸。
林羿一马当先,狠狠踢向马腹。幸存的几十骑如同扑火的飞蛾,放弃了相对平坦但被死死封堵的山道,斜刺里向着陡峭的山坡起决死冲锋!箭雨更加密集地泼洒下来,不断有人和战马惨叫着滚落山坡。
林羿的战马被一支劲弩射穿了脖颈,悲鸣着轰然倒地。他反应极快,顺势滚落,不顾身上被碎石划开的伤口,手脚并用地向坡顶攀爬。一支箭射穿了他的小腿,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他闷哼一声,拔出箭矢,继续向上。
终于,他第一个攀上了坡顶!紧随其后,只有寥寥十余名伤痕累累的战士冲了上来,人人带伤,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林羿迅解下马背上携带的一个沉重陶罐,里面是粘稠的火油。他掏出火折子,引燃罐口的布条,用尽全身力气,向着镇北城的方向,狠狠掷出!其他幸存的战士也纷纷效仿。
几个燃烧的火油罐划着绝望而壮烈的弧线,飞过混乱的战场上空,在镇北城北面不远处的荒野上轰然炸开!升腾起数团巨大的、耀眼的火焰!
“看!南面!火!”镇北城头,一个眼尖的士兵指着南方的火光,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正在指挥士兵填补一处缺口的萧清璃猛地回头。那几团在昏沉暮色中骤然升腾的烈焰,如同黑夜中垂死的星辰,狠狠撞入她的眼帘。瞬间,她明白了南面生了什么。一股巨大的悲怆和冰冷的愤怒席卷了她。五百骑……只剩下了这点火光……南面关口的守将终究不敢倾巢来救。镇北城,依旧是孤城!
这信号,是援军最后的绝唱,也是尉迟雄彻底断绝他们希望的嘲讽。
城下,尉迟雄自然也看到了那几团突兀升起的火焰。他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残忍而得意的狞笑:“哈哈哈!南谕的援兵?就剩下这点放烟花的力气了?传令!总攻!破城就在此刻!第一个登上镇北城头者,赏千金,封千户侯!”
最后的预备队投入战场,北周士兵如同打了鸡血,更加疯狂地涌向城墙。云梯上爬满了人,如同附骨之疽。城门处,虽然没有攻城锤,但士兵们开始用巨斧疯狂劈砍城门,每一次劈砍都让那厚重的门板剧烈震颤。
城头的守军,真的已经到了极限。滚石早已耗尽,沸油也已见底。士兵们疲惫不堪,许多人连挥动武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是凭着本能和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机械地搏杀。陈武被亲兵死死拖到了后方,双臂的箭伤让他失血过多,脸色灰败,却仍挣扎着想站起来。石灵儿拄着巨阙,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虎口和内脏的剧痛。张雪柠带来的最后一批草药也即将用尽,伤兵营里绝望的呻吟声越来越微弱……
萧清璃站在城楼最高处,脚下的楼板在无数次的撞击下出呻吟。她的红裳被鲜血和烟尘染成了暗褐色,几处破损,露出里面的软甲。她环视着这片修罗场,看着那些疲惫不堪却依然死战不退的面孔,看着城下如同无尽潮水般涌来的敌军,一股冰冷的、近乎绝望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要将她淹没。
难道……真的守不住了么?
她再次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那枚古星河留下的玉佩。玉佩温润依旧,却无法再给她带来丝毫暖意。星河……你到底在何方?
就在尉迟雄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北周士兵的欢呼声已隐隐压过守军的嘶吼时——
呜——呜——呜——
三声苍凉、雄浑、穿透云霄的号角声,如同从九霄云外传来,又仿佛自大地深处响起,骤然划破了黄昏血色的天空!
这号角声是如此独特,带着一种古老而威严的韵律,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在镇北城最高、最险峻的西山烽火台上,三道粗壮的、笔直的狼烟,如同三条咆哮的黑龙,冲天而起!狼烟漆黑如墨,在血色夕阳的映衬下,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决绝,直刺苍穹!
那狼烟升起的位置,并非来自南方南谕的疆域,也不是北方北周的军阵,而是来自……西方!
西方,那是广袤无垠、人迹罕至的戈壁和群山的方向!
城头,所有还能站立的守军,无论是士兵还是民夫,无论伤势多重,都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望向那三道撕裂暮色的狼烟!
陈武挣扎着推开搀扶的亲兵,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狼烟,嘴唇哆嗦着,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骤然涌起一阵病态的潮红,他用尽全身力气,出了一声混杂着血沫的嘶吼:“三……三柱狼烟!是…是少将军!鬼谷狼烟!他回来了!少将军回来了——!”
这吼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座濒死的城池!
“少将军回来了!”
“是少将军!”
“援兵!我们的援兵来了!”
绝望的深渊瞬间被狂喜的怒潮冲破。疲惫到极点的身体里,仿佛又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士兵们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挥舞着卷刃的刀枪,狠狠扑向刚刚攀上垛口、还未来得及站稳的北周士兵,竟将他们硬生生推下了城墙!
萧清璃猛地挺直了脊背。所有的疲惫、绝望、悲恸,如同潮水般退去。她望着那三道直刺苍穹的狼烟,望着西方那被暮色和烟尘笼罩的地平线,紧握玉佩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白,但那双原本沉静如深潭的眼眸中,此刻却爆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
尉迟雄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山烽火台,眼中充满了惊疑、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鬼谷狼烟?古……星河?”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个名字,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这个名字,像是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了他即将到手的胜利之上。
夕阳沉得更低了,将最后的血色泼洒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那三道冲天的狼烟,如同三柄刺破黑暗的利剑,昭告着变局的开始。死寂的镇北城,在狼烟燃起的刹那,爆出最后的、不屈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