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兵谷
谷中的沸腾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还残留着八千甲胄山呼海啸的余震。古星河立于点将台边缘,俯瞰着下方依旧激动难抑、如同黑色潮水般涌动的人头。玄铁重甲披在阿骨身上依旧空荡,却仿佛一根定海神针,将这压抑了十六年的悲愤与力量死死钉在了这片山谷之中。
“少主!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刀疤百夫长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嘶哑,眼中燃烧着几乎要将人灼穿的火焰。十六年的蛰伏,如今少主归来,将军遗甲加身,每一个老兵的心都被复仇和雪耻的渴望填满,如同即将喷的火山。
古星河的目光沉静如渊,并未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越过沸腾的人群,投向那环形绝壁唯一与外界相连的“一线天”入口。鬼谷先生布下的棋局,似乎远比他想象中更为深远。藏兵谷是棋眼,八千甲胄是棋子,阿骨是那枚最重要的将……那运筹帷幄,执棋破局之人呢?
就在这时!
“报——!!!”
一声急促的嘶吼从“一线天”方向传来!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年轻哨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他冲到点将台下,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地指向身后:“报少主!报将军!谷外…谷外抓到一个书生模样的探子!鬼鬼祟祟,在咱们的‘阎罗道’附近转悠,被暗哨的兄弟用绊索放倒了!”
探子?书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如同无数把出鞘的刀剑,齐刷刷刺向“一线天”入口的方向。刀疤百夫长霍然起身,脸上那道刀疤因杀气而扭曲:“带上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摸到这里!”
很快,两名身材魁梧、面色冷峻的军士,如同拖死狗般拖着一个身着青布儒衫、身形略显单薄的青年走了过来。那青年似乎真的被打晕了,头无力地垂着,脸上沾着泥土和草屑,头散乱,看起来狼狈不堪。他被粗暴地扔在点将台冰冷的石板上。
“弄醒他!”刀疤百夫长厉声道。
一瓢冰冷的山泉水兜头泼下!
“呃…咳咳咳!”地上的青年猛地一哆嗦,剧烈地咳嗽起来,悠悠转醒。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露出一张清癯却难掩书卷气的年轻面庞。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但迅恢复了清明,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环顾四周。
当他看到点将台上身披玄铁重甲、茫然无措的阿骨,尤其是阿骨颈间那半枚虎符时,眼中骤然爆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光芒!那光芒锐利如剑,瞬间刺破了书生的温润外表!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旁边的军士死死按住肩膀。他也不反抗,只是猛地抬头,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站在阿骨身边的古星河!声音因激动和刚才的窒息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广场上:
“鬼谷一脉,执棋落子!天元既定,星火燎原!”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古星河,一字一顿,如同掷地有声的玉磬:
“师兄!东方明在此!奉师命,已等候十年!”
“轰!”
如同又一道惊雷在古星河脑中炸开!鬼谷!又是鬼谷!东方明?这个名字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是了!当年师父云游归来,曾随口提过一句,于江南某地,偶遇一慧绝幼童,观其星象推演之能,必为国之大才,遂留书一卷,指路西北…竟是在此?!
点将台下一片死寂。八千甲士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这书生…是鬼谷先生的人?
古星河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东方明面前。他蹲下身,目光如炬,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眸清澈明亮,深处仿佛蕴藏着万千星河运转,智慧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没有半分虚假,只有一种找到归宿的狂喜和历经漫长等待的沧桑。
“你如何证明?”古星河的声音低沉,带着审视。
东方明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师兄可搜我怀中内袋…内有师父亲笔信函…及…及半块…‘星盘’!”
古星河目光一凝,伸手探入东方明湿透的青衫内袋。指尖触到一片坚韧的油布包裹。取出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封用特殊火漆密封、纸张已微微泛黄的信笺,信封上正是师父那独一无二、笔走龙蛇的字迹!另一样东西,则让古星河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一块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边缘同样残缺不全的黑色圆盘!圆盘上密密麻麻刻满了细如蚊足、复杂玄奥的星辰轨迹和卦象符号,与他怀中所藏师父赐予的“河洛星图”另一半的缺口,严丝合缝!
“星盘…另一半星盘!”古星河心中再无半分疑虑!这星盘乃鬼谷一脉推演天机、布阵行军的至宝!师父竟将其一分为二,分别授予他和眼前这素未谋面的师弟!此等布局,此等信任!
他拆开火漆,迅扫过信笺。熟悉的字迹,寥寥数语,却重逾千钧:“星河吾徒,若见此信,则星火已燃,天机已动。持此星盘者,乃汝师弟东方明,十年砺剑,可掌三军谋略。八千甲胄,尽付尔等。破局之日,当在…镇北!”
信笺在古星河手中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将信笺和那半块星盘高高举起,声音灌注内力,如同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山谷:
“鬼谷信物在此!东方明,乃吾师弟!奉师命,为藏兵谷军师!”
“哗——!”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汹涌的声浪!鬼谷先生!又是鬼谷先生!十年前便已在此布下军师暗棋!所有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对那位神鬼莫测的鬼谷先生更深沉的敬畏,以及对未来那“破局之日”更加炽热的期盼!
“参见军师——!!!”刀疤百夫长第一个反应过来,单膝轰然跪地!紧接着,如同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八千甲士再次齐刷刷跪倒!声震山谷!
东方明被军士松开,有些踉跄地站起。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对着古星河深深一揖,脸上再无半分狼狈,只剩下运筹帷幄的从容与智慧的光芒:“东方明,见过师兄!十年磨砺,终不负师命!”
古星河扶起他,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鬼谷一脉,双子星聚!棋盘之上,杀局已开!
谷中最大的议事厅内,粗大的松明火把噼啪燃烧,将墙壁上悬挂的简陋北境地图映照得忽明忽暗。古星河、东方明、樱桃、阿骨(被硬拉着坐在主位,玄铁重甲依旧晃荡),以及刀疤百夫长等几名核心的千夫长、百夫长围坐一圈。
“八千精锐,乃是一把足以捅破天的利刃!”刀疤百夫长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战意,“少主归来,将军遗甲在身!军师也已就位!少主,下令吧!我们这就杀回镇北城!”
“对!杀回去!”
“报仇!”
群情激奋,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古星河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他的目光沉静地看向东方明:“师弟,八千之众,目标太大。州府耳目众多,北周暗探经营多年,爪牙遍布。若大军贸然开拔,未至镇北,恐已陷入重围。”
东方明微微一笑,眼中光芒流转,仿佛早已洞悉一切。他走到地图前,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藏兵谷的位置,然后沿着复杂的山势和河流脉络,一路向西北划去,最终停留在一个距离镇北城约两百里的点上——一个名叫“黑石堡”的边陲小县。
“师兄所言极是。八千甲胄,目标如皓月当空,难逃鹰犬之眼。”东方明的声音清朗而充满自信,“然,猛虎化狸,亦可噬人!当行‘化整为零’之策!”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飞快地划出数十条纤细的、如同蛛网般的路线:“将八千兄弟,以原建制之百人队为单位,拆分为八十支小队!每队选熟悉北境山道、经验丰富之老卒为向导,避开官道驿站,专走荒僻山径、废弃矿道、甚至商旅罕知之河谷!携带十日干粮,轻装简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所有小队,需严格遵循预定路线与时间节点!沿途不得扰民,不得生火暴露行踪!遇巡哨,避!避不开,则无声解决!务必于十五日内,分批、分散、隐匿抵达黑石堡外围指定之集结区域——黑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