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冲天的火光与浓烟,在身后渐渐化作地平线上一抹狰狞的暗红疮疤。官道在脚下延伸,如同一条疲惫的灰色巨蟒,蜿蜒没入北方更加荒凉、起伏的丘陵地界。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出单调而沉闷的吱嘎声,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车厢内紧绷的神经。
萧清璃倚靠在颠簸的马车厢壁上,身上那件单薄的玄色劲装取代了沉重的嫁衣,却无法卸下心头的重负。她闭着眼,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沾着烟灰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软剑剑柄。每一次指尖的滑动,都仿佛在触摸着刚刚脱离的那片炼狱的温度。古星河策马紧随在车旁,青衫上溅落的血点已凝成暗褐,风尘仆仆的面容冷硬如铁,唯有一双眼睛,如同雪原上警惕的头狼,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侧每一个可疑的阴影。阿骨被安置在另一辆简陋的板车上,由赵大牛等人照看,他胸口缠着厚厚的麻布绷带,呼吸粗重而艰难,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塌陷的胸骨,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却依旧死死盯着古星河的方向,如同守护主人的重伤凶兽。
古星河与姬承天的战斗因南谕众多高手的介入而被迫终止,在看到萧清璃出城后果断回头。
车窗外,天色渐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荒芜的原野。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抖,远处起伏的丘陵如同蹲伏的巨兽,投下不祥的暗影。一种大战将临前的死寂,沉甸甸地笼罩着这支亡命奔逃的小队。
突然!
古星河勒紧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他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死死盯向前方官道转弯处,那片被浓重晨雾笼罩的山口!
“戒备!”古星河的声音低沉而短促,如同绷紧的弓弦炸响!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前方浓雾之中,传来一阵低沉、整齐、如同闷雷贴着地面滚动的轰鸣!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是马蹄声!密集如暴雨敲打铁皮屋顶!沉重的蹄铁践踏着冻土,带着一种钢铁般的韵律和毁灭性的力量感!
浓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撕裂!
一支军队,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钢铁洪流,骤然出现在官道尽头,堵死了所有去路!
清一色的玄甲!甲胄覆盖全身,连战马都披挂着玄铁打造的鳞片马铠,只露出战马喷吐着灼热白气的口鼻和士兵头盔缝隙里射出的一道道冰冷目光。他们沉默地伫立着,如同由玄铁浇筑而成的冰冷森林,三千柄斜指苍穹的长槊,槊尖闪烁着幽冷的寒光,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荆棘!一面巨大的玄色王旗在队列最前方猎猎作响,旗面上用暗金丝线绣着一头狰狞盘绕、似要择人而噬的墨蛟!
肃杀!冰冷!如同钢铁长城横亘在前!
为一骑,缓缓踏出阵列。马上的将领极其年轻,不过二十出头,身量却异常高大挺拔,穿着一身比普通士兵更加厚重、造型也更为狰狞的玄墨蛟鳞吞口重甲,肩甲如同咆哮的兽。他未戴头盔,露出一张轮廓分明、飞扬跋扈的俊朗脸庞,剑眉斜飞,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嘴角却天然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杆兵器——一柄通体黝黑、唯有刃口流淌着暗沉血光的玄铁重戟!戟杆粗如儿臂,戟沉重异常,月牙刃锋锐无匹,小枝如同恶蛟的獠牙,戟杆上盘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墨蛟浮雕,蛟目似乎由两颗幽绿的宝石镶嵌,散着择人而噬的凶光!
年轻将领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瞬间锁定了这支亡命小队,最终定格在那辆被护在中央、帘幕低垂的马车上。他嘴角那丝玩味的弧度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领地的、毫不掩饰的暴戾与杀意!
“哪来的杂鱼,敢挡本王的路?”年轻将领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充满居高临下的轻蔑,“给我碾过去!”
他手中那杆沉重的墨蛟盘玄戟猛地抬起,戟尖直指古星河!
无需言语,这动作便是进攻的号令!他身后那沉默的黑色钢铁森林,瞬间爆出山崩海啸般的杀气!前排重骑的槊尖猛地压下,沉重的马蹄开始刨动,整个军阵如同被唤醒的远古巨兽,即将起毁灭性的冲锋!大地在铁蹄下呻吟!
“找死!”
古星河眼中寒芒爆射!连日奔波的疲惫、阿骨重伤的怒火、被追杀的憋屈,在此刻被前方这蛮横的截杀彻底点燃!他根本来不及分辨对方是谁,也无需分辨!胆敢拦在萧清璃面前,便是死敌!
“呛啷——!”
长剑悍然出鞘!剑光如一道撕裂灰暗晨雾的青色闪电!古星河脚尖在马镫上一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迎着那即将启动的黑色钢铁洪流,悍然扑出!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决绝的青色流光!目标直指那为的玄甲年轻将领!剑锋所指,空气出凄厉的尖啸,剑意凌厉无匹,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
“保护王爷!”黑甲军阵中爆出惊怒的吼声!数名将领策马欲前!
但那玄甲年轻将领却冷哼一声,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熊熊战意!“滚开!他是我的!”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胯下神骏的黑色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般狂飙而出!他双手紧握那杆沉重的墨蛟盘玄戟,手臂肌肉虬结隆起,全身力量灌注于戟身!
面对古星河那撕裂长空、快如奔雷的一剑,玄甲将领不闪不避,口中出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双臂抡圆,沉重无匹的玄铁重戟带着碾碎山岳般的恐怖威势,撕裂空气,出沉闷如雷的呜咽,朝着那道青色剑光,悍然横架!
“锵——!!!!!!!”
剑戟交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刺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金铁交鸣声,如同九天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撞击点爆开一团刺目欲盲的火星,如同万千金蛇狂舞!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将地面的碎石尘土狠狠掀飞!
古星河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剑身传来,手臂剧震,气血翻涌!那玄铁重戟蕴含的力量,竟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数倍!他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
玄甲将领胯下的黑色战马也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四蹄在坚硬的地面上犁出深深的沟壑,生生被震退数步!他握戟的双臂微微麻,虎口崩裂,渗出血丝,眼中却爆出更加狂热的兴奋光芒!
“好!够劲!”玄甲将领稳住战马,狂笑一声,戟尖一抖,直指古星河面门,“哪来的野狗,爪子还挺利!报上名来,本王戟下不斩无名之鬼!”
古星河身形落地,脚下青砖龟裂,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正要再次扑上!
“住手——!!!”
一声清越而急切的厉喝,如同冰泉乍破,猛地从后方那辆马车的方向炸响!
车帘被一只沾着硝烟、却依旧白皙的手猛地掀开!
萧清璃探出身来,绝美的脸上覆盖着冷冽,凤眸含煞,死死盯住那玄甲年轻将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萧景琰!给我收起你的戟!立刻!马上!”
“萧景琰”三个字,如同定身咒语!
前一秒还狂傲不羁、杀气腾腾的玄甲年轻将领——宁王萧景琰,在听到这声音、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的戾气和战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的狂笑瞬间凝固,随即如同变戏法般,换上了一副近乎谄媚的、带着讨好和委屈的夸张表情!手中的墨蛟盘玄戟更是“哐当”一声巨响,被他随手就丢在了脚边,仿佛那不是他视若珍宝的神兵,而是一根碍事的烧火棍!
“阿姐!”萧景琰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亲昵和急切,他甚至不等战马停稳,就直接从马背上一个鹞子翻身跳了下来,动作敏捷得与他那身沉重甲胄极不相称。他三步并作两步,像个做错事急于讨好的孩子般,小跑到马车前,仰着头看着萧清璃,脸上堆满了笑容,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凶神恶煞?
“阿姐!您没事吧?可吓死我了!”萧景琰语极快,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口音,“我在南疆收到密报,说那狗皇帝要把您送去北周和亲!我当场就把桌子掀了!点齐兵马就往回赶!跑死了八匹最好的马啊!”他夸张地比划着,随即献宝似的从腰间一个精巧的玉盒里小心翼翼地捧出几颗还带着冰霜水珠、晶莹剔透的荔枝,“您瞧!南边刚熟的头茬荔枝!我特意用寒玉盒装着,一路用冰镇着带来的!就想着阿姐您爱吃这个!快尝尝,还冰着呢!”
他捧着荔枝,眼巴巴地看着萧清璃,那神情,活像一只拼命摇尾巴讨主人欢心的大狗。
古星河持剑僵在原地,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冷硬的面容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握剑的手指微微松了松,剑尖上一滴不知是自己还是对方的鲜血,缓缓滑落,“啪嗒”一声,滴落在脚下冰冷的城砖上,晕开一小点刺目的暗红。饶是他心志如铁,也被这位宁王殿下堪称翻书般的变脸绝技和那毫不掩饰的“姐控”姿态给镇住了。
萧清璃看着弟弟那张写满讨好和担忧的脸,再看看他捧着的、犹带寒气的荔枝,眼中的冰霜终于融化了一丝,但声音依旧带着余怒:“胡闹!谁让你擅离封地带兵北上的?这是谋逆大罪!”
“谋逆就谋逆!”萧景琰脖子一梗,混不吝地嚷道,“他敢把我姐送去和亲,我就敢掀了他的龙椅!阿姐,您放心!有我在,有我这三千黑骑在,看哪个王八羔子敢动您一根头!”他拍着胸脯,玄铁重甲出沉闷的声响,眼神却瞟向旁边持剑而立的古星河,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探究,“阿姐,这凶神恶煞的家伙谁啊?刚才那一剑可真够狠的,差点把我胳膊震麻了!”
萧清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古星河,眼神瞬间变得复杂难言,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生死相依的信任、刻骨的担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柔情。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萧景琰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