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都离开,只有有“穷氏酒肆”静静地屹立着。
当一切都结束,无人在意的角落,“有穷氏酒肆”仍旧伫立着。
落下帷幕,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原本身死地“老辛”活了过来。
“老辛”步出酒馆,不,应该是恒宇。
恒宇步出酒馆。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合拢,将那些浑浊的酒气、凡尘的喧嚣,以及刚刚结束的、属于“老辛”的短暂一生,都关在了门内。
他站在门外,依旧是那身不起眼的素袍,身形却已不再是那个精瘦市侩的商邑酒肆老板。属于“老辛”的皱纹、沟壑、烟火气,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埃,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亘古星河般深邃的平静,以及一丝……比最稀薄的空气更淡的……倦意。
他抬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神怨人殇、灭世与归墟的土地。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清冷的月光(似乎边缘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洒在那片被归墟之力抹平的、空无一物的冰冷平原上。平原中心,一点温润的月华包裹着一枚带刻痕的青铜箭簇,静静悬浮,如同一个凝固的句点。
焦黑的废墟?冲天而起的魔影?悲悯的冰雕?绝望的哀嚎?月神的降临与最终的归墟?
都过去了。
对于恒宇而言,这些不过是时间长河奔涌而过时,偶然溅起的一朵稍显激烈些的浪花。他看见了,甚至短暂地“成为”了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那个叫老辛的酒肆老板),但那激荡的波澜,终究无法撼动他脚下那名为“永恒”的河床。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刚刚离开的酒馆门楣上。那里,悬挂着一块崭新的、似乎还带着木头清香的招牌。招牌上,两个古朴的字迹,是他刻下的:
有穷氏
一个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的氏族之名。一个属于那位射日英雄的姓氏。
恒宇看着这两个字,眼神淡漠,无悲无喜。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记号,又像是在看一个刚刚落幕、结局早已注定的剧本标题。他“成为”老辛时,为何会不自觉地幻化出这个形象,又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给酒馆挂上这个名字?或许,只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次无意识的巧合,一次对宿命轨迹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漠的应和?
无所谓了。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招牌,也不再看那片承载了太多痛苦与终结的虚无平原。他转过身,素袍在带着铁锈与灰烬余味的夜风中微微拂动。
下一步,去哪里?
不知道。
也……无所谓。
宇宙浩瀚,时光无尽。总会有新的地方,新的“身份”,新的、或长或短的“刹那”在等待他去经历,去旁观,最终……遗忘。
他迈开脚步,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墨,无声无息地向着未知的黑暗走去。
身后,那间名为“有穷氏”的酒馆,如同一个刚刚搭建好又旋即被遗弃的戏台,孤零零地矗立在清冷的月光与死寂的虚无平原边缘。门楣上的招牌,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声,仿佛在低语着一个刚刚结束、却注定无人再听的故事。
恒宇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月华依旧,清冷地照着那枚悬浮的箭簇,照着那空荡的平原,也照着那间沉默的、名为“有穷氏”的……空酒馆。
恒宇的脚步并未在黑暗中行出多远。
那属于“老辛”的、短暂如蜉蝣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静湖的石子,在他那近乎凝固的永恒意识深处,激起了一圈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涟漪扩散,并非带来情感的波动,而是搅动起更深沉的…疑惑。
他停了下来。身影依旧融于夜色,却仿佛凝固了周遭流动的尘埃。
记忆的画卷在无垠的识海中铺陈开来。
后羿射日。是的,他记得。那是流传于无数位面的英雄史诗,九日陨落,拯救苍生,颂歌千年。
但……
“老辛”记忆中那个蜷缩在石屋角落、颤抖着搭上最后一箭却射向自己心脏的枯槁老人是谁?
那九轮在云端微笑的金乌亡魂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