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跪了很久。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在风中微微颤动。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是对逝去王朝的哀悼?是对亡故君主的追念?还是对眼前这具以身为棺、封印了灭世诅咒的牺牲者的……无声敬意?
当他重新站起身时,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锐利的鹰眼中,却多了一丝沉重的、近乎悲怆的决断。他不再看那冰雕,转身,对着身后跪着的士兵们,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地……非久留之所。”
“收拢……还能用的东西。”
“带上……还能走的人。”
“我们……离开。”
重建?复国?在目睹了那种越凡俗理解的恐怖力量后,在感受了这片土地深处残留的冰冷诅咒后,这一切都成了虚妄的泡影。商邑已死。它的名字连同它的辉煌与苦难,都将被埋葬在这片废墟之下,被时间遗忘。
幸存者们被组织起来,带着仅存的、微不足道的家当,跟随着这支同样伤痕累累的残军。他们一步三回头,望着那片埋葬了他们一切的废墟,望着废墟中心那座在暮色中闪烁着微光的冰雕,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恐惧、悲伤、茫然,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逃离。
人群如同一条疲惫的、沉默的伤疤,缓缓地蠕动着,离开了商邑废墟,融入了远方苍茫的暮色与未知的山林。
废墟,彻底重归死寂。
只有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呜咽着,穿过残垣断壁。
只有那座冰封的雕像,依旧无声地矗立在废墟的最高处。
冰雕内部,被月魄银辉死死封印的青黑色诅咒余烬,在无数细微的裂痕深处,如同蛰伏的毒蛇,缓慢而固执地……蠕动着。那偶尔渗出的黑色冰泪,滴落在虚无的风中,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永无止境的、关于牺牲、诅咒与等待的……冰冷轮回。
月宫。
广寒深处。
永恒的孤寂如同凝固的寒冰,包裹着那片无垠的银色荒原。星辰冰冷,亘古不变。
嫦娥悬浮于荒原中心,身影依旧缥缈,由纯粹月华织就的长裙在绝对的静默中垂落。她微微低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那只由月华凝成的、近乎透明的素手之上。
掌心向上。
在那纤尘不染、剔透如冰晶的掌心之中——
一点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的……暗红色火星,正无声地悬浮着。
火星不再剧烈闪烁,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停滞的频率,微弱地……明灭着。每一次明灭,都艰难地抵抗着四周无孔不入、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冰寒。那微弱的光芒,是这片死寂银白中唯一的异色,带着一丝与这月宫格格不入的……灼热的余烬感,一丝被时光冲刷得几乎无法辨认的……痛苦的烙印。
嫦娥静静地悬浮着,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冰冷的月华在她周身流转,散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寂神性。她凝视着掌心那点倔强的火星,那眼神……空洞,漠然,仿佛在凝视一件毫无价值的宇宙尘埃。
然而,就在这无边的死寂之中——
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被任何仪器探测到的……涟漪,在她那由纯粹月华构成的、近乎虚无的指尖……极其极其轻微地……荡漾了一下。
那涟漪细微得如同蜻蜓点水,瞬间便消弭于冰冷的月华之中,仿佛从未生过。
嫦娥悬浮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
掌心的暗红火星,依旧以那缓慢到令人窒息的频率,微弱地明灭。
只有那无边无际的、足以冻结时间的孤寂,永恒地流淌在这片银色的荒原之上,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背叛、放逐与无尽等待的……冰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