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的中军大帐,远比公子高的将军府要来得简朴肃杀。
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一张巨大的军事舆图,如一头沉默的巨兽,盘踞在营帐正中。
舆图上,山川、河流、部落、要塞,被各种颜色的标记弄得密密麻麻,
扶苏走进去时,蒙恬正独自一人,立于舆图之前。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看到来人是扶苏,才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长公子殿下。”他微微躬身,礼节周到,
“蒙将军不必多礼。”扶苏连忙上前一步。
“殿下深夜前来,是为了西征的兵马调动?”蒙恬开门见山,
扶苏摇了摇头。
他看着眼前这位帝国的宿将,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将军,我来,是向您辞行的。”
蒙恬眉锋一挑,没有追问,只是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扶苏坐下说话。
“殿下请讲。”
扶苏将自己打算前往辽西,探望安北王将闾,并协调东西两段北疆防务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没有隐瞒自己对兄弟的担忧,也没有拔高此行的意义,只是将事实与考量,坦诚地摆在了这位沙场宿将的面前。
蒙恬静静地听着,一言不。
待扶苏说完,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重新站起,走回那幅巨大的舆图前。
他的目光,从西陲的朔方,越过千山万水,缓缓落在了东境的辽西。
那是一段漫长得令人心悸的防线。
“殿下可知,陛下为何要设立朔方与辽西,这两个深入草原的‘王’?”蒙恬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扶苏一怔,沉思片刻。
“是为了开疆拓土,将胡人远远地挡在长城之外。”
“是,但远不止于此。”
蒙恬伸出手指,在朔方的位置重重一点,然后又横跨整个舆图,点在了辽西之上。
“在我看来,朔方王,是陛下刺向西域的一柄长矛,主攻!”
“而安北王,则是陛下楔入东北的一面重盾,主守!”
“匈奴西窜,我大秦主力西向,势在必行。但我们不能忘了,在我们的东侧,还有一个同样凶悍的对手——东胡。”
“匈奴势弱,东胡必将坐大。若我们全力西征,而东胡趁机南下,袭扰右北平、辽西郡,甚至直逼燕蓟,届时,我大秦将陷入两线作战的绝境!”
“所以,安北王这面盾,必须坚不可摧!他不仅要挡住东胡,更要像一颗钉子,不断在东胡人的软肋上制造麻烦,让他们无暇南顾,为我们西征的长矛,创造一个安稳的后方!”
“将军的意思是……”
“陛下的每一步棋,都落在了十年,甚至百年之后。”蒙恬的声音里带着敬畏。
“多谢将军指点,扶苏受教了。”
他站起身,郑重地向蒙恬行了一礼。
蒙恬坦然受了这一礼,随即,那张严肃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殿下能看到这一层,便不枉陛下对您的期许。我只是个粗人,这些,不过是揣测圣意罢了。”
他走到帅案前,取出一份空白军令,笔走龙蛇,迅写下几行字,而后重重盖上了自己的帅印。
“殿下此去辽西,路途艰险,不可无凭。有此军令在手,沿途郡县关卡,无人敢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