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无罪,荣辱赏罚,往往只在他一念之间。一个懵懂无知、甚至对自己身世都全然不晓的杨氏旁支遗孤,又能算得什么罪过?
魏渊甚至轻轻笑了一下,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打破了压抑的气氛:
“行了,小子,别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没事儿,起来说话。”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已渐趋平静的隆昌街景,仿佛在回忆什么,缓缓道:
“若是前朝万历爷那会儿,你这身份确是泼天的大罪。不过嘛,时移世易。我记得,就在崇祯朝时,朝廷为了安抚西南,彰显仁德,就已经下旨,为你们杨氏一支名叫杨寿松的后人恢复了杨姓,还特许其领取五品官员的俸禄,算是给了个出身。”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忐忑不安的杨海龙身上,带着一丝考量:
“若是论起辈分来,那杨寿松,恐怕还得算是你的堂兄或者族兄。”
听到这里,杨海龙惊魂稍定,茫然地眨了眨眼,这些朝廷典故、家族辈分对他而言如同天书,但他听明白了柱国大人似乎并没有要追究他“反贼之后”罪名的意思。
魏渊看着他这副懵懂的样子,心中已有决断,沉声道:
“这样吧。我今日就以朝廷的名义,正式为你恢复杨氏后人的身份。这并非因你是杨应龙之后,而是鉴于你在隆昌一案中,不畏强暴,协助官府,揭露冤情,立有功勋,特予的奖赏和正名。你看如何?”
杨海龙愣了片刻,随即巨大的惊喜和感激涌上心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最大的奢望就是不被当作反贼同党抓起来,没想到竟然还能因祸得福,得到柱国大人亲口许诺的正式身份!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他立刻再次跪倒在地,这次不再是恐惧,而是充满了激动和感恩,声音洪亮:
“草民……不!杨海龙!谢柱国大人天恩!谢朝廷恩典!”
磕完头,他抬起头,脸上又恢复了那股子混不吝的机灵劲儿,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柱国大人,我看这样挺好!嘿嘿!”
魏渊被他这直白又带点憨气的回答逗得莞尔一笑,心中更是觉得此子心性质朴,未被那些沉重的历史包袱所污染,且胆大心细,是可造之材。
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尤其是需要这种出身底层、懂得民间疾苦、又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年轻人。
于是,魏渊开口道:
“既然恢复了身份,就别再回那破窝棚了。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吧。军中、衙署里很多事务,你都可以跟着学,跟着看。多看,多学,少说话,吃点苦,长点本事。将来也好为朝廷,为百姓做些实事。”
这便是要将杨海龙带在身边栽培历练了!
杨海龙一听,更是喜出望外!
能跟在威震天下的魏柱国身边,这是何等机遇!他连忙再次磕头,声音都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是!柱国大人!海龙一定好好学!绝不给您丢脸!您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让我抓狗,我绝不撵鸡!”
魏渊笑着摇了摇头,挥手让他起来:
“行了,别贫了。去找莫笑尘报到,让他给你安排个住处,换身利索衣裳。明日随队启程,回成都。”
“是!”
杨海龙响亮地应了一声,站起身,又对着魏渊深深鞠了一躬,这才脚步轻快、几乎是一蹦三跳地离开了书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迎来了一个全新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魏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目光深邃。
播州杨氏的这点历史余波,就此了结。而一个或许在未来能绽放些许光亮的年轻人,则被他纳入了羽翼之下。
乱世之中,人才难得,尤其是根底干净、心性尚可的苗子,值得花点心思打磨。
魏渊的车驾尚未完全踏入成都的柱国府邸,一股不同于往常的紧张气氛便扑面而来。
刘国能、秦牧阳等人早已面色凝重地守候在门前,见到魏渊,立刻快步上前,低声道:
“柱国,您可算回来了!江北八百里加急军情,已积压数份,皆标最高警示!参军司诸位大人已在议事厅等候多时!”
魏渊眉头一拧,隆昌案的顺利解决带来的些许轻松瞬间荡然无存。
他深知,能让留守成都的参军司如此焦急,必定是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海龙,先跟着牛金去安顿,熟悉一下环境。”
魏渊对身旁好奇打量四周的杨海龙简短吩咐了一句,便大步流星直奔议事厅,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满风尘的衣袍。
议事厅内,烛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几位核心参军和幕僚见到魏渊进来,纷纷起身,脸上无不带着震惊和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