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上台阶。金属踏板冰凉,每一步都出空洞的回响。车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出“咔嗒”一声,像是锁上了通往生界的门。
老陈没有动车子。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直视前方。我走到他身旁,看见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指节白,像是在承受某种无形的重量。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我说。
他没回头,声音沙哑:“等了十七年。”
“为什么要等我?”
“因为……只有血亲的魂,才能补上那道裂。”
我浑身一震。裂?什么裂?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后视镜。镜中,本该映出我的脸,可此刻,却是一片漆黑。紧接着,那黑暗中浮现出一张脸——姐姐的。她穿着那晚的白裙子,头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嘴角却没有惊恐,只有一种近乎慈悲的平静。
“小月,”镜中的她开口,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你来了。”
我后退一步,撞到座椅。冷汗浸透后背。可就在这时,我听见车厢后方传来脚步声。轻轻的,一步一步,像是有人在走动。我回头,空荡的车厢里,渐渐浮现出人影。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穿着十七年前的旧衣,面容模糊,却都朝着我微笑。其中一人,穿着公交制服,胸前别着工牌——正是那个被定为“责任人”的临时工。他对我点头,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解脱。
“我们等这一天,太久了。”老陈低声说,“你父亲改了记录,可天道不允。魂不得安,路不得通。每到凌晨一点十七分,这辆车就会重走那条路……一遍,又一遍。”
“那……姐姐她……”
“她是自愿上车的。”老陈终于转过头,眼中竟有泪光,“她知道真相。她想救你父亲,也想救我。可她拦不住车,只能跟着一起……坠下去。”
我捂住嘴,泪水终于决堤。
“现在,”老陈说,“需要有人补上最后的证词。需要有人,以血亲之名,承认真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回家。”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雨水的腥气、旧车的铁锈味、还有某种说不清的腐朽气息,全都涌入鼻腔。我掏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声音颤抖却坚定:
“我是林小月,林建国之女,林小雨之妹。我在此声明:b17事故当日,真正驾驶员为陈志远(老陈),因突心绞痛,临时由其代班。我父亲林建国,时任公交公司经理,为保全其徒弟,篡改事故记录,将责任推给无辜临时工。我姐林小雨,当晚本欲劝阻,却不幸同车遇难……真相,不该再被埋葬。”
录音结束的瞬间,车内骤然安静。
老陈笑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皱纹舒展,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缓缓动车子,双层公交驶入浓雾,桥下的河水在黑暗中泛着幽光,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我没有再回头。
当车子消失在雾中,城市恢复寂静,仿佛什么都没生。只有桥边的石栏上,多了一张湿透的照片——
十七年前的合影中,多了三个新面孔:老陈、林小雨,和林小月。
他们并肩而立,脸上,终于有了安详的笑。
而照片下方,一行小字在雨水中渐渐浮现:
“真相已赎,魂归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