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晚,是城东老街杂货铺的看守人。这间铺子是我外婆留下的,木门斑驳,货架歪斜,香烟与泡面在潮湿的空气里霉。我本不该留在这儿,可自从那辆绿皮公交车的新闻播出后,我就再也走不动了。
昨夜,新闻说在城东废弃铁路旁挖出一辆锈蚀严重的公交车残骸,车身上连车牌都没有,只有一道焦黑的裂痕贯穿整个车头。警方调取了年代数据库,确认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投入运营的“绿脉号”原型车——一种早已停运、连档案都残缺不全的线路。更诡异的是,这辆车从未在任何交通系统中登记过,仿佛它本不该存在。
我听着播报,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半张纸。那是我在铺子后院翻修地基时现的,夹在一块碎砖与朽木之间,边缘焦黑,像是从一场大火中抢出来的遗物。上面只写着一句话,字迹潦草,墨水被雨水晕开:
“……轮到我来寻找下一个。”
我认得这字迹。是陈默的。
陈默是我高中时的学长,也是最后一个在“绿脉号”末班车上失踪的人。那天是1998年12月13日,冬至前夜。他本该搭车回家,却再也没有出现。警方搜寻了三个月,只找到他的一只鞋,鞋带整齐系着,鞋底沾着某种青灰色的苔藓——后来化验现,那不是本地植物,而是生长在地下溶洞深处的“冥衣草”,传说中亡魂引路时踩过的植物。
从那以后,每隔十三年,就会有人在城东消失。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人。他们最后被目击的地点,都是同一个——老街尽头的37号站台。那个站台早已废弃,连公交线路图都褪成了灰白色,可每到雨夜,总有一盏孤灯亮起,照亮一块斑驳的站牌:“绿脉线·终点未定”。
我开始做同一个梦。
梦里,我坐在一辆老旧的公交车上,车厢空荡,座椅是墨绿色的绒布,扶手漆皮剥落,露出锈迹。窗外没有街景,只有一片浓雾般的灰白。司机始终背对着我,风衣下摆垂到脚踝,一动不动。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机械女声:“下一站,第十三个。”
我数着座位。一、二、三……直到第十二个,都是空的。第十三个位置靠窗,坐着一个穿校服的女孩,低着头,长遮住脸。我想说话,却不出声音。车停下,门“嗤”地打开,女孩缓缓起身,走向车门。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张脸,是我的。
然后我就醒了,冷汗浸透睡衣,耳边回响着一句低语:
“轮到你了。”
我不信命,可当我在杂货铺的阁楼翻出陈默当年的日记残页时,心还是沉了下去。那页纸上除了那句“轮到我来寻找下一个”,还有几个模糊的数字:13、12、1、o。像是倒计时,又像是一种编号。我在灯下反复比对笔迹,确认无疑是他写的。可陈默已经失踪二十多年了,这页纸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放的?又是谁,想让我看见?
雨下得越来越密。
我站在铺子门口,望着巷口。风从巷子深处吹来,带着铁锈与湿土的气息。远处,37号站台的灯忽然亮了,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摇晃,像一只半睁的眼睛。
我鬼使神差地撑起伞,走了过去。
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长椅上积着水洼,映出我模糊的倒影。我低头看表,凌晨一点十三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引擎声,一辆绿皮公交车缓缓驶来,车身斑驳,车灯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幽灵。
车门打开,没有司机。
车厢内却亮着灯。
我本该逃的,可双脚像被钉住。我听见自己说:“我要上车。”
我踏了上去。
车内空无一人,只有第十三个座位上,放着一本烧了一半的日记。我捡起来,翻开,最后一页写着:
“我终于明白了。‘第十三个’不是乘客,是接引者。每十三年,必须有人醒来,继承记忆,寻找下一个将要沉睡的人。我找了十二年,终于找到你。林晚,轮到你了。”
我猛地抬头,后视镜里映出我的脸——可那不是我。镜中的我穿着风衣,眼神冷峻,嘴角挂着一丝近乎悲悯的笑。她看着我,轻声说:
“我已经梦过了。
我也醒来了。
而现在……”
她从镜中走出,站在我面前,与我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她伸手,将那半片烧焦的纸放进我掌心,低声说:
“轮到我来寻找下一个‘第十三个’。”
我后退一步,想逃,可车门“砰”地关上。引擎启动,车开始移动。窗外依旧是灰白的雾,广播再次响起:
“下一站,第十三个。”
我低头看手中的纸,忽然现那些焦黑的边缘在蠕动,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拼出新的字迹:
“林晚,你不是终点,你是起点。”
我终于明白,所谓的“失踪”,从来不是死亡,而是一种觉醒。每一个“第十三个”,都是被选中的人,在梦中经历前人的记忆,醒来后接过使命,成为下一个接引者。陈默没有死,他只是“醒”了。而我,也早已在无数个雨夜的梦中,走完了这条路线。
车停了。
门开了。
外面是一座陌生的街道,站牌上写着:“绿脉线·第十三站”。一个穿校服的女孩站在雨中,抬头望向车门,眼神迷茫。
我握紧那半片纸,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下去。
风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走向她,轻声说:
“别怕。
我已经梦过了。
我也醒来了。
而现在……”
雨滴落在我的伞沿,像钟摆,敲响第十三声。
“轮到我来寻找下一个‘第十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