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楼梯,张远杰眺望了一下未完工的战船,那些零部件在他的脑海中以无序的方式展开、又合拢,他不禁暗叹,神机舫像是隐藏在深海中的巨兽,充满神秘,又散布着恐惧,但他们能不惜代价去建造越时代的新型装备,甚至牺牲人命去荒海里找寻未知的世界,这种力量是非常强大的,他们绝不是一群疯子,他们一定在做着某种颠覆常理之大事。
张远杰突然有些走神,他感到这个组织的身后,有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身躯,在操纵着他们,去完成常人难以理解的使命,也许在这个地方他会找到答案。
几人鱼贯而行,上了栈道,进入山洞,朝着亮光行进了十八九丈,忽然迈进另一个巨大的腔洞。
眼前豁然开朗,就像步入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岩洞穹顶有一道巨大的裂缝,一束天光穿透下来,经悬挂在半空的岩晶体转闪成朦胧的月白色。这里竟是一处静谧的庭院,太湖石假山流淌着血色苔藓,楠木回廊连接着盖琉璃瓦的八角亭。几棵南洋棕榈树拱卫着嵌入岩壁的一座楼阁,那是足有五层高的歇山式中式木楼。
汉度娅突然拉了一下张远杰的衣袖。假山后有一座天妃像,此刻竟双目泣血,令人不寒而栗。大家小心翼翼上前查看,只见妈祖娘娘的眼窝里,挤着一些鬼面蜂的尸体,蜂尸流淌的汁液沿着妈祖的脸庞画出两道泪痕。
“妈祖娘娘也不忍见到如此惨状,真是人间地狱啊……”李千叶见此状不免又有所联想,情绪再次激动。
五层阁楼的朱漆大门半敞着,大家走了进去,每一层都是数个房间,担负着基地运行的各个紧要事务,此时已是一片狼藉。
议事厅里乱作一团,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卷轴、资册、标绘工具散落了一地,海防沙盘里躺着诸多死蜂,标注倭寇据点的象牙签成了蜂尸的栖木。探测厅的大型测量仪齿轮间卡着半具男尸,手中还攥着绘有苏门答腊暗流图的羊皮卷。给养室内,调拨后勤营缮的舫官自刎身亡,几位女助员抱在一起,死之前一定寻找着最后的抚慰……
“不可饶恕!”李千叶浑身都在颤抖,见过海贼的残暴,却没见过如此人间地狱。
几人往楼顶走去,越往上,越能闻到一股焦糊味。
顶楼浓烟裹着焦臭灌入鼻腔,木阶在脚下出濒死的呻吟。中间进入岩层内部的通道里,布满了铅灰色的烟雾,此刻还在往外弥漫,再沿着天顶的岩缝消散出去。
“这里面通往哪里,是着火了吗?”刘百户捂着鼻子说道。
“通向基地的机要间,所有关键的物件都在里面,难不成……”李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
“听说,机要间里有自毁装置,一旦外敌入侵,有可能付之一炬。。。”李千叶不得不说出这个可能性。
张远杰心中急迫起来,自己想要的答案也许就在机要间里。他顾不得前方是否还有危情,脱下上衣,缠住口鼻,举着火把就往里走了。大家见状也都想办法捂住口鼻,紧跟了上去。
通道尽头连接着一个洞中天井,那烟雾因此散得淡了许多,再往前便是一座石雕阁楼,被烟火熏染成焦黑色,“机要间”三个阴刻大字朱丹色泽早已消失。石门半掩着,上面的机扩密钥已经损毁,张远杰和努塞尔两人合力搬开石门,往里走了几步,一股热浪掀飞了半幅烧卷的帘幔,密室中央的残火映出室内地狱般的景象,四处是焚毁而倒塌的木架,那些镶金边的《南洋针路秘本》已化作蜷曲的焦蝶,铜制浑天仪熔成扭曲的金属残件,连青石板都被烧出蜂窝状的孔洞。
地上躺着两具奇怪的尸体,身覆南洋特有的藤甲,被烧成碳黑的经纬线条嵌进皮肉,头盔早已毁成残渣,露出模糊可怖的面容。
“这是入侵者,看来就是施放毒蜂的虫师。他们平时身着毒茵树藤甲,这种树藤的气味能阻止毒蜂靠近,能穿行在蜂群中而不被袭。不过,要适应这种藤甲,要先进行非常残酷的溶毒训练。”汉度娅有所了解,便说出这种秘闻。
“看石门后面!”陈定尹现了门后的东西。
一具身着神机舫黑袍的尸身,双臂如铁箍般勒住虫师脖颈,溃烂的十指深深抠进对方咽喉。两人已经烧融在了一块,可见死之前经历了殊死搏杀。
汉度娅的匕挑开虫师焦煳的藤甲,蜂尸与毒血凝成的硬块簌簌掉落,露出心口的太阳纹令牌。
"满者伯夷的调蜂令!"她将令牌挑出,甩在青砖上,金属与石面相击出脆响。
张远杰俯下身子,仔细查看这个铜牌。那铜牌由于夹在两个缠斗的人中间,没有被大火烤毁,上面清晰的展现着太阳纹,中间是一只毒蜂的图案,下面刻着一行小字,都是不认识的南洋蛮语。
“那是满者伯夷的文字,没想到,他们竟公然调集虫师来攻城,真是丧心病狂,我三佛齐人平日最恨此国。”汉度娅眼中尽是怒意,就是这个满者伯夷,弄得她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原来是这些家伙啊!”努塞尔也不齿地说:“他们像苍蝇一样不断骚扰香料群岛的开采和贸易,据说还想要夺取控制权,我天方兄弟被他们搞得苦不堪言!”
“我见此等人,必杀之而后快!!”李千叶跪在地上,他望着舫官的尸身,怒意直冲天灵盖。
“这帮人果然够狠,我本来还怀疑是黑鲨帮的人干的,没想到是这个满者伯夷,当年我叔父曾同他们在琉球附近打过一架,据说这些家伙就是些不入流的乌合之众,没想到展到今日,已经非同一般了。”陈定尹抱着手臂,踢了踢虫师的尸体,背后还有毒蜂未烧完的干壳子。
张远杰走到密室的最里面,那儿有一个阔口的焚炉,四个精钢喷嘴朝向房屋各个角落,此刻已被大火烧溶成得不成形了,稍稍一闻,还能闻见明显的火油味道。这定是自毁装置。
“这么看来,虫师作为先头部队,渗透进了基地,他们用毒蜂灭门后,就想要进入机要间,获取神机舫的机密,而这些舫官引他们进入密室后,启动了自毁装置,让一切烧为灰烬。”张远杰做出了自己的推断,也确实和实际对得上。
“嗯啊——”这时,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呻吟,让人毛骨悚然。
循声而去,只见铜柜后面还有一名舫官,他蜷缩在一起,体无完肤,一双眼睛只剩下血红的血点,看起来十分瘆人。
“快救救他!”李千叶急切地喊着,可精通医术的汉度娅也只能摇了摇头,此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鬼。。。来索命了。。。。。。"此人眼珠子直直望向张远杰,喉咙里出混沌的声响。
“你说什么?我们是浮光六号的船员,重返基地。。。”张远杰蹲下去,靠近他,想要尽力了解一些情况。
“浮光。。。六号。。。。”舫官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开始震颤起来,“是鬼,你们是鬼!!别,别过来!鬼啊,别过来……”
这是一种怕到极致的哀求声,舫官的话让所有人毛骨悚然,他是已经被烧糊涂了吗,还是对敌人有着巨大的恐惧。
可为什么张远杰表明了身份,却被他称之为鬼呢?这里面定有什么隐情?
“大人,你振作点,我们会为你们报仇!这都是满者伯夷干的!”汉度娅呼喊着他,希望能让这人稍微清醒一些。
可他依旧喊着“鬼来了”的胡话,连续呻吟几声之后,瞳孔骤然扩散,断气了。
张远杰抚上他那惊恐的双眼,长叹了一口气,本想着自己就快要接近真相的中心了,却又陷入一个更大的谜团漩涡里面。
这时,努塞尔神叨叨地说了一句:“难不成……我们都已经死了?死在了那片荒海上……”
“说什么胡话,你也被烧傻了?”刘百户被他这话吓得不轻,忙训斥道。
“那为什么他说我们是鬼?我其实早就在想,那片海域,包括浮光六号,都显得不可理喻……”努塞尔嘀嘀咕咕起来了。
“够了!”张远杰振声道,“别自己吓自己了,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那你们慢慢调查吧,我得去炮台上吹吹风去,”陈定尹对这个氛围非常不喜欢,自个儿离开了机要间,随着远去的步伐,又甩下一句:“留给你你们的时间不多,敌人既然想要吃掉这个基地,那应该在来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