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说着,镇西的王木匠跌跌撞撞跑来,手里的墨斗线全成了灰。“灵先生,我家……我家木人活了!”他牙齿打颤,“用紫檀木刻的镇宅木人,夜里竟在院里走路,脚步声‘咚咚’的,跟我爹生前一个样!”
灵昀抓起竹篮就往外走:“去看看。”林恩烨攥着铜佩紧随其后,灵澈则揣了把晒干的正阳草。
王木匠家的院里果然散落着木屑,紫檀木人立在廊下,眼睛的位置不知何时嵌了两颗黑石子,正幽幽地盯着院门。灵昀刚把竹篮往木人面前一递,木人突然抬起手臂,掌心竟刻着个“归”字——是王木匠爹临终前,用最后力气刻在木人上的。
“爹……”王木匠泣不成声。木人却猛地朝他扑来,指甲缝里渗出黑汁。林恩烨挥起铜佩砸在木人头顶,“当”的一声脆响,黑石子应声落地,木人身上的黑雾如潮水般退去,露出紫檀木原本的暗红色。
灵澈将正阳草塞进木人怀里:“它不是活了,是你爹的念想被魇气缠上了。这木人浸了你们父子三十年的香火,本是护家的,却被邪祟利用了。”
王木匠抱着木人痛哭时,灵昀忽然现,木人掌心的“归”字被黑雾浸得乌,却在竹篮的艾草香里慢慢透出点暖意。他忽然明白,那些被执念和邪祟纠缠的幻境,说到底,不过是人心底的牵挂没处安放。
回到院里,灵澈在《草木记》上添了新页:“器物无灵,因人心而活;魇祟无凭,借执念而生。破幻之道,不在驱邪,在安人心。”
林恩烨凑过去,在旁边刻了个小小的竹篮,篮里装着铜佩和草药,像把收拢了所有暖意的小伞。灵昀看着那画,忽然想起王木匠爹刻在木人上的“归”字——原来最硬的结界,从不是刀光剑影,是藏在物件里的那句“我在等你”,是融在日子里的那句“别害怕”。
夜深时,灵昀把竹篮挂回老槐树上。月光穿过篮底的艾草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他仿佛看见,王木匠家的紫檀木人在院里站着,怀里的正阳草闪着微光,掌心的“归”字被晨光染成了金红色。
那些纠缠不休的魇气,终究敌不过人间烟火里,一点点攒起来的暖。
惊蛰那日,春雷炸响时,镇上最后一缕魇气顺着灵昀竹篮的缝隙溜走了。那只饱经风霜的竹篮此刻挂在槐安院的门楣上,篮沿别着的紫苏叶沾着晨露,在阳光下亮得像块翡翠。
灵澈正在修订《草木记》的最后一页,笔尖划过纸面,留下“魇气散尽,人心归安”八个字。案头的铜炉里燃着正阳草,烟气袅袅,与窗外飘来的槐花香缠成一团。
林恩烨把最后一块铜板敲进院门的铜环里。这枚新铜环比先前的更厚实,上面刻着三株交缠的草木——紫苏、正阳草、艾草,像三个并肩而立的身影。他拍了拍铜环,“当”的一声脆响,惊飞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孩子们该来了。”灵昀往石桌上摆着刚蒸好的米糕,竹蒸笼揭开时,热气里浮着片紫苏叶,是他特意垫在笼底的。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嬉闹声。镇上的孩子们提着竹篮涌进来,篮里装着采来的野花、捡的贝壳,还有用泥巴捏的小药碾子。去年被缠骨瘴所困的柱子跑得最快,手里举着片巨大的槐叶,叶上躺着只他新捉的萤火虫。
“灵昀叔,讲故事!”孩子们围坐在石桌旁,眼睛亮得像沾了露水的星子。
灵昀拿起那只修补过的竹篮,指着篮沿磨出的毛边:“这篮啊,曾在黑风口救过我的命……”他讲到老藤勾住竹篾的惊险,讲到林恩烨拽着麻绳的嘶吼,讲到灵澈熬药时额头的汗珠,孩子们的惊呼声、笑声混着铁匠炉偶尔迸出的火星,在院里织成张热闹的网。
灵澈坐在廊下翻着孩子们带来的草药,有认得的蒲公英,也有叫不上名的野草。他忽然抬头,看见林恩烨正教柱子打铁,小锤子在孩子手里摇摇晃晃,却把块红热的铁坯敲出个歪歪扭扭的紫苏叶。
“像模像样。”灵澈笑着摇头,提笔在《草木记》的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铁匠炉,炉边站着个举锤的孩童。
日头偏西时,孩子们揣着米糕的碎屑散去,院门口的铜环还在轻轻晃。刘寡妇送来新酿的米酒,坛身上贴着片晒干的正阳草;王木匠扛来块上好的紫檀木,说是要给院里的石桌做个新桌面;老秦牵着长大的风隼来,鹰爪上还抓着只肥硕的野兔。
灵昀把野兔收拾干净,扔进卤锅时,忽然现锅底沉着片焦黑的东西——是去年破幻境时,从竹篮里扫出来的魇气灰烬。他笑着舀起灰烬扔进灶膛,火光“噼啪”一声跳得更高,仿佛在为这彻底散去的阴霾送行。
暮色漫进院子时,三人坐在新换的紫檀木桌旁,分饮着刘寡妇的米酒。灵澈翻开《草木记》的最后一页,上面除了他写的字、林恩烨刻的画,还多了许多小小的指印,是孩子们趁他们不注意按上去的。
“你看,”灵昀指着指印间的空白,“这里还能再写好多故事。”
林恩烨仰头饮尽杯中的酒,喉结滚动间,指腹摩挲着木桌上新刻的纹路——那是他照着灵澈的药方刻的,每一味药草旁边,都跟着片小小的紫苏叶。
灵澈望着窗外,老槐树的新叶在晚风里轻晃,月光透过叶缝落在地上,像无数个跳动的光斑。他忽然想起那些与幻境周旋的日夜,想起黑风口的老藤、铜环上的刻痕、竹篮里的艾草灰,原来破尽虚妄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法术,是一粥一饭的实在,是三两人家的牵挂。
“该添柴了。”林恩烨起身往灶房走,脚步声落在青石板上,踏实得像未完的诗。
灵昀收拾着碗筷,竹篮里的正阳草还在散着淡香。灵澈合上《草木记》,封皮上的金线虽已褪色,那株紫苏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在说:故事还长,日子正暖。
院门口的铜环被晚风撞得轻响,“叮铃”一声,惊起了槐树上栖息的夜鸟。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笃笃笃,敲在渐深的暮色里,敲在三人眼角的笑纹里,敲在那些藏着烟火气的物件纹路里——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寻常,安稳,且来日方长。
炼丹房的铜炉正泛着幽蓝火光,六道身影围站在丹炉旁,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龙涎香混合的刺鼻气息。灵澈指尖捻着三张符篆,符纸边缘已因炉温微微卷曲:“最后一道工序‘炼魂’需引六人之炁,若有一人心不诚,丹药必炸炉。”
林恩烨将烧红的铁钳往炉口一戳,火星溅在他小臂的旧疤上:“我林家兄弟从不说虚话。”他身旁的林牧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袋中传来兽魂低沉的咆哮——那是他刚收服的玄甲兽,此刻正与他的气息共振。
灵骁突然按住跳动的炉盖,炉身竟因内部灵力冲撞而震颤:“左侧炉壁有裂痕!是前日试药时留下的,得用‘同心咒’加固。”他手腕翻转,六枚铜钱落在炉沿,铜钱间瞬间牵起金色丝线,“林恩灿,借你巽位之力!”
林恩灿踏前一步,掌心按在炉身左侧,他的炁带着海风般的凛冽,与灵骁的炽烈灵力在金线中交织,裂痕处立刻凝出层白霜般的结界。“放心,我这‘海魄炁’最擅补漏。”
灵昀正往炉中添加“幽冥草”,草叶触火便出尖啸,他眉头微蹙:“此草戾气过重,需灵骁的‘焚天诀’压制。”灵骁应声结印,炉内顿时腾起红莲般的火焰,尖啸声戛然而止。
林牧忽然低喝一声:“不好!丹气在凝聚时偏向了!”他猛地扯开乾坤袋,玄甲兽的魂影扑向炉口,兽爪拍出的罡风竟将飘散的丹气硬生生拢回炉心。“灵澈,快引‘北斗炁’!”
灵澈早已踏起七星步,手中符篆燃作金粉融入炉中:“林恩烨,你的‘破山劲’能镇住丹核!”林恩烨应声挥拳,拳风撞在炉底,铜炉出闷响,炉顶的烟柱瞬间笔直如剑。
六股气息在炉周形成旋转的气旋,灵昀的草木炁缠绕着林牧的兽魂炁,灵骁的火焰炁托举着林恩灿的海魄炁,灵澈的符炁与林恩烨的刚猛炁劲则如经纬般交织,将丹炉牢牢锁在中央。
“丹成!”灵澈突然睁眼,六人意念合一,同时收手后退。铜炉猛地炸开强光,一颗通体流转着七彩光晕的丹药破炉而出,在空中划出六道残影——正是六人灵力凝聚的证明。
林恩烨伸手接住丹药,指尖传来温热的脉动:“总算没白费功夫。”他看向众人,灵澈的符篆还在指尖燃烧余烬,灵骁的梢沾着火星,灵昀的衣摆被炉烟熏得黑,林牧的乾坤袋仍在微微震动,林恩灿的袖口凝结着细小的冰晶。
六人相视一笑,炼丹房的浓烟渐渐散去,露出窗外已泛白的天色。灵昀捡起片被炉火烤焦的紫苏叶,笑道:“这下,扫清障碍的‘同心丹’算是成了。”
林恩灿将冰晶般的指尖按在丹药上,留下道淡蓝印记:“往后再炼丹,便不怕灵力相冲了。”
六道身影并肩站在晨光里,铜炉的余温透过鞋底传来,仿佛在诉说着这场跨越血脉与门派的合力——扫清障碍的从来不止丹药,更是六颗向同一目标靠拢的心。
同心丹的光晕在晨光中渐渐敛去,六人的气息仍丝丝缕缕地缠在一起,像被无形的线编织成网。灵澈将丹药收入玉盒时,指尖无意间触到林恩烨的手背,两人同时一怔——往日相遇时总会隐隐相冲的灵力,此刻竟如温水融雪般平和。
“这丹果然有用。”林牧拍了拍乾坤袋,玄甲兽的魂影探出头,亲昵地蹭了蹭灵骁的手臂。往日里,这头凶兽见了灵骁的焚天诀火焰,只会暴躁地嘶吼。
林恩灿卷起被冰晶沾湿的袖口,看向炉壁那道已彻底愈合的裂痕:“光有同心丹还不够,这炼丹房的根基怕是早就被前几次炸炉的戾气侵蚀了。”他指尖一点,海魄炁化作冰锥,猛地刺入炉下的地面,“你看。”
冰锥拔出时,带出缕缕黑雾,落地便化作扭曲的小蛇,嘶嘶作响。灵昀立刻撒出一把紫苏籽,籽落即生根,藤蔓疯长,瞬间将黑雾缠成粽子,“是‘怨煞’,看来之前的失败让这地方积了不少负面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