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给大爷送点吃的。”灵澈笑道,“林恩烨去给王奶奶送药了,说让咱们等他一块儿去后山采药。”
阳光正好,照在三人身上,暖洋洋的。林牧抬头望去,远处的山上,枫叶正红得热烈,像一团团跳动的火。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他们炼的丹药,不用追求什么惊天动地的效验,只消这份寻常的暖,寻常的牵挂,就足够了。
往后的日子,他们依旧时常聚在一块儿炼丹、采药,谁家有难处,不用多说,自然有人搭把手。丹药练了一炉又一炉,送走了一个个安稳的夜晚,也迎来了一个个踏实的清晨。
而那座后山的丹炉,总在每月十五的夜里亮着微光,像颗落在人间的星,映着山下的烟火,也映着一群人,用真心熬出来的,最平凡也最珍贵的岁月。
李大爷服了安魂丹的第三晚,林牧特意绕去看他。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均匀的鼾声,不像往常那样夹杂着惊悸的呓语。窗纸上映着老人侧躺的影子,手臂搭在被子外面,睡得很舒展。
守在一旁的张婶比划着小声说:“昨晚就没醒,今早起来说,梦见年轻时在田里插秧,金灿灿的稻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牧笑了笑,转身往回走。月光洒在田埂上,把稻穗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满地的银线。刚拐过路口,就撞见灵澈抱着个陶罐跑过来,罐子口飘出股甜香。
“李大爷的药见效了?”灵澈喘着气问,罐子里是他娘新熬的八宝粥,“我娘说给大爷送点,刚出锅的。”
“见效了,正打鼾呢。”林牧接过陶罐,指尖碰到温热的罐壁,“张婶在里面守着,咱们放门口就行。”
两人把粥放在门槛上,刚要走,屋里的鼾声停了。李大爷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是小林吗?进来喝口茶啊。”
进去时,老人正坐在桌边揉眼睛,脸上的皱纹都松快了些。“这药真神,”他摸了摸胸口,“多少年没睡这么沉了,连虫鸣都听着顺耳。”灵澈趁机把粥倒进碗里:“大爷,尝尝这个,我娘放了莲子,安神。”
老人舀了一勺,眼睛亮起来:“这味儿,像我家老婆子以前做的。她走得早,就数她熬粥最拿手……”说着声音低下去,却没掉泪,只是慢慢喝着粥,嘴角带着点笑意。
林牧看着这场景,忽然想起炼丹时总纠结的“药引”。原来最好的药引从不是什么奇珍异草,是张婶半夜起来给丹炉添的那把柴,是灵澈娘往粥里多加的那把莲子,是大家跑遍山头找的那株带露的仙草——这些藏在烟火里的心意,才让丹药有了温度。
离开时,李大爷非要塞给他们两个苹果,说是前几天孙子寄来的。“你们下次炼丹缺啥,尽管跟我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帮着拾点柴火。”
走在月光下,灵澈啃着苹果含糊道:“下次炼‘健体丹’吧,给大爷补补身子。”林牧点头,手里的苹果带着阳光的甜味,比任何丹药都让人心里踏实。
冬雪落满丹房檐角时,林牧正在擦拭那只传下来的陶瓮。瓮里的药渣早已晒干,透着淡淡的药香,像藏了整个秋天的故事。灵澈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着他手背那道浅粉色的旧痕,如今已成了道温柔的印记。
“今年的最后一炉,炼‘暖身丹’吧。”林恩灿抱着捆晒干的艾草进来,草叶上还沾着雪粒,“村里的老人们说,这雪下得比往年早,夜里骨头缝都透着凉。”
灵昀和灵骁扛着新采的生姜进来,姜块上的泥还没洗,带着冻土的气息。“后山的姜埋在土里,扒开雪才找到的,”灵骁拍着身上的雪,“张婆婆说带点土炼,药性更贴地气。”
林牧把药渣填进灶膛,火苗“腾”地窜起来,混着艾草的香。“就用这瓮里的老药渣引火,”他道,“烧了三年的药渣,藏着咱们多少回炼丹的热气,暖得很。”
众人围着丹炉忙碌,灵澈按星盘调整火候,林恩烨往药臼里捣着花椒,灵昀则把生姜切成薄片,每片的薄厚都差不多——是跟着林恩灿练了半年才有的准头。雪落在窗上,簌簌地响,倒像在给他们的动静打拍子。
丹药凝成时,窗外的雪正好停了。一颗颗橙黄的暖身丹躺在竹筛里,像晒透了的小太阳,捧在手里能感觉到微微的烫。林牧分药时,特意多给了李大爷留了一份,用棉纸裹了三层:“让灵骁送去,路上揣怀里,别冻着。”
灵骁揣着药跑出去,灵昀跟在后面,两人的脚印很快被新雪填满。林恩烨往炉里添了最后一块柴:“明年开春,该修修后山的丹炉了,去年的雨把炉底泡得有点松。”
“我去请王木匠,”灵澈接口,“他上次说想学着刻护炉咒,正好让他给炉底加道新纹。”
林恩灿看着他们,忽然笑了:“还记得灵澈第一次炼丹炸了炉不?那时他脸都白了,现在倒成了能掌火的老手。”
灵澈耳根微红,林牧却道:“炸炉才好呢,不摔过跟头,哪知道火候里的深浅。”他望着窗外渐亮的天光,“咱们这群人,凑在一块儿炼丹,炼的哪是药,是把日子里的冷,都熬成了暖。”
正说着,灵骁顶着一头雪跑回来,手里举着个空碗:“李大爷非要让我把这碗姜汤带回来,说让大家分着喝,驱驱寒。”
姜汤还冒着热气,混着丹房里的药香,在雪后初霁的晨光里漫开来。众人围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辣意从喉咙暖到心口。灵澈望着墙上的影子,忽然现那影子比刚来时胖了些——是这几年的烟火气,把每个人都养得更实在了。
开春后,后山的丹炉修好了,王木匠果然在炉底刻了新的护炉咒,旁边还添了个小小的笑脸。林牧看着那笑脸,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炼丹的最高境界,是让吃丹的人,笑着活下去。”
如今他才算真正懂得,那些熬过的药、守过的夜、彼此递过的热茶与暖语,从来不是为了炼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神丹。是让李大爷能梦见金灿灿的稻子,让张婆婆的咳嗽轻些,让村里的孩子冬天能跑能跳,让身边这些人的笑声,混着药香和烟火气,一年年地,在这丹房里,在这人间烟火里,暖暖地延续下去。
丹炉的火又旺了起来,新的药草在锅里翻滚,窗外的桃花开得正好,像给这寻常的日子,又撒了把甜。
桃花落尽时,王木匠带着新刻的星盘来丹房。盘面上的二十八宿用朱砂描过,红得像灵澈第一次炸炉时溅在墙上的药汁,却比那时多了层温润的光。
“按林牧哥说的,在‘心宿’旁边加了个小炉图案。”王木匠摩挲着盘沿,木刺刮得掌心痒,“我家小子总夜哭,上次讨的安神丹吃了两回就好了,这星盘算谢礼。”
灵昀正用新收的桃花瓣酿蜜,闻言举着沾了蜜的木勺跑过来:“我看看!”勺底的蜜滴在星盘上,顺着“心宿”的纹路漫开,像给那颗星点了滴泪,“王伯你刻得真好,比我画的歪星好看一百倍!”
王木匠笑得皱纹堆成花:“等秋收了,我再给你们打个新药柜,带抽屉的,能把不同的丹药分开码。”
林恩烨蹲在灶前炒谷芽,噼啪的声响里混着他的笑:“可别,你上次打的药箱,把灵澈的清灵丹和我的花椒混一块儿,害得张爷爷吃了直打喷嚏。”
“那是你自己没贴标签!”王木匠梗着脖子反驳,却转身从背篓里掏出个布包,“给你们带了新出的小米,熬粥喝,配丹药正好。”
灵澈接过布包,小米的清香混着桃花蜜的甜漫上来。他忽然现王木匠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蓝布衫——这人总说自己木活不值钱,却总把家里最好的东西往丹房送。
午后,众人用新星盘炼“清心丹”。灵澈掌火时,目光总落在“心宿”旁的小炉图案上,忽然觉得那朱砂红里,藏着比药引更暖的东西。林牧往药里加了把晒干的桃花瓣:“春天火盛,加点这个能敛气。”
药香漫出丹房时,王木匠的儿子虎头抱着个布偶跑进来,布偶的耳朵缺了只,是用丹房的碎布补的。“爹说,让我把这个送给灵昀姐姐。”小家伙仰着脸,鼻尖沾着点灰,“他还说,等我长大了,也学你们炼丹。”
灵昀把布偶抱在怀里,眼睛亮得像星盘上的朱砂:“好啊,到时候我教你认星,林牧哥教你掌火,保证你炼出的丹药比蜜还甜。”
虎头似懂非懂地点头,却被灶边的谷芽香吸引,踮脚够着锅沿看。林恩烨抓了把炒好的谷芽塞给他:“尝尝,比糖块还香。”
夕阳斜照时,王木匠背着虎头回家,小家伙嘴里叼着谷芽,手里攥着颗刚炼好的清心丹,布偶的新耳朵在风里轻轻晃。灵澈望着他们的背影,见林牧正用王木匠送的小米熬粥,米香混着药香,在丹房里缠成一团。
“其实啊,”林牧忽然开口,搅动粥勺的手顿了顿,“咱们炼的哪是丹,是把一村人的日子,熬成了一锅稠稠的粥。你添把米,我加勺糖,他凑点柴火,熬着熬着,就暖得化不开了。”
灵澈点头,看着粥锅里泛起的金圈,像星盘上的光晕落进了人间。窗外的桃花又落了几片,飘进锅里,给这锅粥,又添了点春天的甜。
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丹炉的火时明时暗,药草收了一茬又一茬,村里人的笑声和药香缠在一起,在每个寻常的晨昏里,酿成了最踏实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