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者们个个精神矍铄,“这活儿,咱们干得了!”
接下来的日子,河堤上热闹起来。老者们戴着老花镜,手把手教年轻人调三合土,灵狐蹲在料堆上“吱吱”叫,哪个比例错了就扑过去扒拉;灵雀衔着小旗,在河堤上来回飞,哪里该夯实了就停在那里叫;灵豹则趴在不远处的树荫下,谁想偷工减料,它就慢悠悠走过去,用尾巴扫那人的工具——这奇特的“监工组合”,倒让工地上的人不敢有半分懈怠。
林牧扛着两袋糯米路过,见林恩灿正和工匠们说笑着搬石料,忽然喊道:“大哥,塔顶的铜铃响得欢呢!”
林恩灿抬头望去,双塔的飞檐在阳光下闪着光,铜铃声顺着风飘下来,清越得像一串碎玉。他忽然想起老者们说的话——建塔时,工匠们在铜铃里封了祈愿,说“铃响不止,江河安澜”。
此刻铃响正欢,河堤下的河水波光粼粼,新修的堤岸像条坚实的臂膀,环抱着这片土地。灵狐跳到他肩头,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远处传来老者们的笑骂声,混着夯土的号子,在风里酿出了甜意。
林恩烨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刚从堤上敲下的三合土样本:“比预想的硬实。”
林恩灿接过来,对着阳光看,糯米的纤维像细密的银丝,在土块里闪闪亮:“你看,这些老法子里,藏着多少人的心思。”
夕阳西下时,最后一车石料卸在堤边,工匠们坐在石头上歇脚,有人掏出干粮,有人哼起小调。林牧把灵雀捧在手心,小家伙正啄他手里的米饼,灵豹则枕着他的腿打盹,尾巴尖偶尔扫过他的手背。
林恩灿望着这一切,忽然觉得,所谓“永镇波澜”,从来不是靠冰冷的砖石,而是靠一代代人传下来的心思——像三合土里的糯米,绵密、坚韧,把所有力量都粘成一股绳。
铜铃还在响,风带着河水汽,吹得人心里暖暖的。
河堤合拢那日,来了许多百姓,捧着新摘的瓜果往工匠手里塞。林恩灿站在堤上,看着最后一捧三合土被夯实,灵狐蹲在他肩头,对着河水“吱吱”叫——那声音里带着雀跃,连尾巴尖都翘得老高。
“林公子,该你敲这最后一锤了!”老工匠递过一把红绸裹着的夯锤,“这锤下去,就叫‘定江音’,保往后百年不溃堤!”
林恩灿接过锤,阳光在锤面映出细碎的光。他望着堤下的河水,又回头看了看双塔方向,铜铃声隐约飘来,像在为这一锤数着节拍。“咚”的一声闷响,夯锤落在新土上,震起的尘土里,竟混着几星糯米的白——是没拌匀的料,倒成了最好的彩头。
百姓们爆出欢呼,孩子们举着风车往河堤上跑,灵雀被惊得飞起,在人群头顶盘旋,嘴里还叼着片柳叶,像在撒花。林牧追着灵雀跑,灵豹慢悠悠跟在后面,尾巴扫过看热闹的孩童脚踝,惹得一串笑声。
林恩烨走到林恩灿身边,手里捏着块刚从堤上掰下的土块:“真硬。”他往水里一扔,土块沉得笔直,“比我见过的任何防御工事都实在。”
“因为里面有‘心’。”林恩灿望着那些帮忙的百姓,“你看张大爷的儿子去年在抗洪中没回来,他就带着孙子来筛石灰,说‘得替儿子守住家’;李婶的丈夫是河工,牺牲在去年的抢修里,她每天天不亮就来送热汤……”
话没说完,张大爷已拉着孙子过来,小家伙手里攥着块土:“林公子,您摸摸,这是我孙子筛的石灰,比雪还白!”
孩子把土块往林恩灿手里塞,奶声奶气的:“爷爷说,这土能挡住水,就像爸爸挡住洪水一样。”
林恩灿的心忽然一软,蹲下身揉了揉孩子的头:“对,它会像你爸爸一样,守着咱们的家。”
灵狐从他肩头跳下,用鼻尖蹭了蹭孩子的手心,小家伙咯咯直笑:“小狐狸也说好!”
远处的双塔传来铜铃响,风把铃声送过河岸,送过新修的堤坝,送进每个人心里。林恩烨望着这一幕,忽然对林恩灿道:“你说,多少年后,会不会有人挖开这堤,现里面的糯米还能看出纹路?”
“会的。”林恩灿望着河水,“就像咱们现在挖开古人的堤,还能认出他们的心思一样。”
夕阳把河堤的影子拉得很长,新土在余晖里泛着暖光,灵狐跳回他肩头,对着河水“吱吱”叫,像是在和水里的倒影打招呼。林恩灿知道,这堤会像双塔一样站很多年,站到铜铃的漆皮剥落,站到孩子们的孩子也能指着它说“这是前人修的家”。
而那些藏在土里的糯米、桐油,藏在砖石后的祈愿,会和河水一起,慢慢酿成岁月的甜。
几场春雨过后,新修的河堤上冒出了丛丛青草,沿着堤岸铺成绿色的绸带。林恩灿带着灵狐散步时,总见张大爷蹲在草丛里拔杂草,孙子举着小铲子跟在后面,奶声奶气地喊“要给堤坝梳头”。
“张大爷,歇会儿吧。”林恩灿递过水壶,“这草留着也好看,像给堤坝镶了道花边。”
张大爷直起身,捶了捶腰:“好看是好看,可别挡了看水情的视线。”他指着河面,“你看这水流得多稳,去年这时候,浪头能拍到岸上来。”
正说着,李婶挎着篮子走来,里面是刚蒸的米糕:“林公子,尝尝新做的桂花糕,用的是堤边那棵老桂树的花。”灵狐从林恩灿肩头跳下,凑到篮子边嗅了嗅,忽然叼起块米糕往河对岸跑,引得李婶的小孙女咯咯直笑,追着它跑过石桥。
“这小狐狸成精了!”李婶望着灵狐把米糕放在对岸的石碑旁——那里新刻了“安澜”二字,是林恩灿亲笔写的。
林恩烨带着林牧和灵雀来勘察水情时,正见灵狐蹲在石碑上,对着河水“吱吱”叫。“它在说什么?”林牧逗着灵雀,让它衔来片荷叶盖在灵狐头上,“是不是嫌太阳太晒?”
灵狐扒开荷叶,突然对着上游方向低吼,林恩灿立刻警觉:“上游有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几个背着工具的人沿着河岸走来,为的自称是邻县的河工:“听说你们修堤用了‘三合土’,特地来学学手艺!”
张大爷一听来了劲,拉着人往堤上走:“我给你们说,这糯米得用当年的新米,桐油要选三伏天榨的……”他指着土层里隐约可见的糯米粒,“瞧见没?这就是老祖宗的智慧,比洋灰结实!”
林恩灿望着他们围在一起讨论的身影,忽然对林恩烨道:“你说,这手艺会传到哪年?”
林恩烨望着远处的双塔,铜铃在风里轻轻唱:“传到河水流不动那天。”
灵雀突然从林牧肩头飞起,直冲向天空,翅膀掠过河面时带起一串水珠,像撒下的碎银。灵狐追着水珠跑,在堤上踩出串串小脚印,和孩子们的脚印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狐狸的,哪是孩童的。
暮色漫上来时,李婶的米糕香混着桂花香飘满河岸,张大爷的孙子举着灯笼跑来,灯光在水面晃出细碎的金:“林叔叔,爷爷说要给堤坝‘照镜子’呢!”
灯笼的光顺着堤坝流淌,照亮了新冒的草,照亮了“安澜”碑,也照亮了土层里那些没化的糯米——它们像藏在时光里的星星,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林恩灿知道,这光会一直亮下去,亮到很久以后,某个像今天这样的春日,会有新的孩子举着灯笼跑来,对着堤坝上的青草说:“你看,这里藏着好多人的心意呢。”
入夏后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狂风卷着雨帘抽打在堤岸,河水猛涨,浊浪拍打着新修的堤壁,出沉闷的轰鸣。林恩灿站在堤上,灵狐紧紧扒着他的衣襟,尾巴把他的袖口都浸湿了,远处的双塔在雨幕中只剩模糊的剪影,铜铃声被雨声吞得只剩细不可闻的余韵。
“大哥,水位快到警戒线下一尺了!”林牧顶着蓑衣跑来,灵雀缩在他怀里,羽毛被雨水打湿,像团皱巴巴的绒球,“张大爷他们正往堤上运沙袋呢!”
堤下的人群里,张大爷挥着铁锹指挥年轻人码沙袋,李婶举着油纸伞给工匠们递姜汤,连邻县来学手艺的河工都挽着裤腿跳进泥里,用新学的“三合土”技法补筑堤脚的缝隙。灵豹不知何时也来了,蹲在沙袋堆上,金色的瞳孔在雨里亮得惊人,谁想靠近危险地段,它就低吼着拦路。
林恩烨扛着捆粗麻绳走来,绳头甩给林牧:“把这头系在‘安澜’碑上,咱们拉成防护线。”他的蓑衣淌着水,却笑得朗然,“去年这时候,咱们还在雪山追狐狸,今年倒在江南护堤了。”
“去年的狐狸,今年的堤,都是正经事。”林恩灿接过绳头,灵狐突然从他怀里窜出,顺着麻绳往碑上爬,用爪子在“安澜”二字上狠狠抓了抓,像是在给石碑打气。
雨势最大时,一块松动的石板被浪头撞得摇晃,林恩烨刚要上前,张大爷的孙子已举着小铁锹冲过去,用身子顶住石板:“别塌!我爷爷说这是‘定江堤’!”
孩子的喊声里,灵狐突然对着石板撒了泡尿——这是它护东西的法子,林恩灿刚想笑,却见石板竟真的稳了,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似的。堤下爆出一阵欢呼,连风雨都仿佛退了三分。
直到后半夜,雨势才渐歇。天快亮时,河水退到警戒线以下,堤壁上的“三合土”被冲刷得愈坚硬,露出里面亮晶晶的糯米粒,像撒了把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