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逃回来的宁古塔守军攥紧了拳头,像是在回忆那令人怵的景象:
“江面上三艘战船最扎眼,看着一般大,都是能压沉水线的大家伙。”
“其中两艘是寻常样式,船头船尾各架着一门粗炮,估摸着就是能轰塌堡墙的那种,”
“船两侧各有两门细些的炮,加起来六门,黑黢黢的炮口对着岸,瞧着就瘆人。”
“四月十七那天,那粗炮一响,夯土堡的墙就塌了老大一块,细炮打过来,木栅跟晒焦的柴禾似的碎成渣。”
他顿了顿,声音抖得更厉害,像是想起了什么怪物,
“还有一艘,看着跟那两艘一般大,炮也一样,船头船尾各一门粗炮。”
“可邪门的是船两侧,各有个大轮子,轮叶浸在水里,转得飞快。”
“这船不用桨橹,也没挂大帆,就靠那两个轮子转,跑得比顺水的船还快。”
“那是车轮舟!”
范文程突然开口,
“魏晋时就有了,船只无需风帆和划桨,只需士卒在舱内踏轮驱动。”
这话让殿内骤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范文程身上。
阿敏先是一愣,随即一拍大腿:
“原来如此!还以为这帮海贼会法术呢,不想竟是汉人的老古董!”
莽古尔泰也跟着点头,脸上的疑惑散了大半:
“早知道是汉人的旧玩意儿,就不用瞎琢磨了,这帮海贼,倒是会捡些老东西来唬人!”
连杜度都松了口气,小声跟岳托嘀咕:“还好不是妖术,不然冬天围困都心里毛。”
范文程微微躬身,接受着众人的目光,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作为汉臣,能在八旗主子面前用古籍解疑,这份体面他盼了好些年。
“先生确定是车轮舟?”
皇太极的声音忽然响起,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放松,反而看向殿角那名从宁古塔讨回来的旗丁,语气平静却带着追问,
“你再想想,那船除了不用桨橹,还有什么特别的?”
那旗丁被这目光看得一缩,连忙回忆:
“回……回四贝勒的话,那船的甲板上还竖着个大铁筒,与桅杆差不多高矮粗细,像个烟囱似的,里面一直冒黑烟,也不晓得到底有什么用。”
“烟囱?”阿敏皱眉,“这又是什么鬼玩意?”
皇太极转头看向范文程,目光里带着探究:
“范先生,车轮舟也有烟囱吗,是做什么用的?”
范文程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手指攥紧了袍角。
他熟读《三国志》《晋书》,确实记得“车轮舟以人力踏轮”的记载,可“烟囱”“黑烟”,却从未在任何古籍里见过。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沉吟良久,最后只能垂头,声音低了几分:
“回四贝勒……古籍中只记车轮舟的踏轮之法,未提烟囱之事……”
“臣……臣也不知其用途。”
殿内的气氛又沉了下来。
阿敏的脸色有些难看,刚觉得解开了疑惑,转眼又多了个谜团;
莽古尔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却显然也没完全放下心;
代善则皱着眉,手指在舆图上无意识地划着,像是在琢磨这烟囱会不会影响粮道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