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帆升起时,南居益的亲兵正小心翼翼地将土豆藤筐搬进舱内,
藤筐里,颗颗饱满的土豆在阳光下泛着质朴的光。
华光大帝号的甲板上,袁可立望着远去的船影,对李国助道:
“这土豆若能在关中扎根,怕是比守住十个澎湖堡还值。”
沈有容点头:“是啊,枪炮能挡一时的敌,粮食能养一世的人。”
海风卷着帆影掠过,李国助望着风柜尾堡的方向,
那里的石墙上,“忠魂堡”三个大字在阳光下泛着红光。
他忽然觉得,今日递出的不仅是土豆和册子,更是一份在乱世里挣扎求生的念想,
就像这澎湖的浪涛,虽掀不起惊天巨浪,却能一点点浸润土地,让希望生根。
……
夜色降临时,华光大帝号升帆驶向了台湾。
李国助站在舷边,望着风柜尾堡的灯火,那里的每一盏灯,都像一双未闭的眼睛。
他知道,这场博弈没有真正的赢家,荷兰人失去了澎湖,却得到了大员;
明朝收复了故土,却依旧要靠银子和火炮维持海疆;
而他和郑芝龙,不过是在历史的缝隙里,为华人争一块能安身立命的土地。
远处的海平面上,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李国助握紧了拳头,指节抵在甲板的木纹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二十万两白银的重量,和一千多个亡魂的温度。
《澎湖撤兵协定》的签署,标志着荷兰殖民重心正式转向台湾。
二十万两白银的赔偿中,十万两补了澎湖军费,十万两抚恤了劳工家眷,
而那额外的一万两罚金,最终成了永明镇开东番岛的第一笔启动资金。
风柜尾堡的青铜炮后来在料罗湾海战中重创荷兰舰队,证明李国助保留堡垒的远见;
而郑芝龙在大员港的勘察,则为三十八年后他儿子郑成功收复台湾,埋下了最初的伏笔。
历史的浪涛里,每一笔协议的墨迹,都藏着未来的伏笔。
魍港的简易商栈是李旦十年前搭的,松木梁柱被海风浸成了深褐色,墙角堆着未拆封的生丝货箱,空气中混着桐油与海盐的味道。
李国助坐在唯一的梨花木桌主位,桌上摊着台湾全岛图,用朱砂圈出魍港、大员、淡水几处据点。
黄碧和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分坐在他两侧。
那老者头白了大半,用根磨得亮的牛角簪子松松绾着,
鬓角几缕碎被穿堂的海风拂得轻颤,却丝毫不显凌乱。
他的脸是深褐色的,像被日头和咸风反复腌过,皱纹从眼角蔓延到下颌,密而不乱,
像老渔民手里那张浸了油的网,每一道纹路里都沉着岁月。
最出奇的是他的眼睛,不算大,瞳仁也有些浑浊,却看得格外细。
此时没人说话,他便垂着眼,目光落在桌角那盏粗瓷茶碗上,
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膝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第二关节。
那动作轻缓得很,像在掂量什么,又像在安抚什么,透着种近乎本能的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