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慈悲观只是他们在毫州城的一块养殖地,”宋渡雪沉吟道:“当时我便觉得奇怪,那观主对她灌输给信徒的那套说辞似乎过于笃信和虔诚了,就像她的确也是那么想的一样。现在看来,她大概也只是个信徒,只不过地位更高而已。”
朱英深吸了一口气:“要想办法阻止他们。”
宋渡雪蹙眉思索:“奇怪,拿数以万计的活人制药,这魔教的恶业已经够重了,为何还没被仙山注意到?”
换作以往,势力如此庞大的魔教早该登上各大仙门的通缉榜,被换着花样追杀十几轮了。
朱英摇了摇头,提步往前走去:“藏得再隐蔽,也迟早会露出马脚,既然来了酆都,这里就一定有人知道,走吧。”
宋渡雪以为她已经有想法了,快步追上:“去哪里?”
“想办法揪出太岁背后的魔教,以及,”朱英正义凛然地说:“继续逛街。”
宋渡雪一愣,匪夷所思地拧起了眉。
还要逛街?她到底想找什么东西,又得是三清山没有的,又得不同寻常,还找得这么执着。
今天这个旁门左道是非走不可吗?
结果朱英很快用实际行动向他宣告了,还真就是非走不可。
西市的大小商铺被两人逛了个遍,最后连宋渡雪都妥协了,表示你想买什么就买吧,我闭上眼睛全当不知道,朱英却好像并不满意,又拉着他进了醉生梦死的东市,见赌坊想进,见斗兽想看,还专挑最火热的往里钻,生怕错过一丁点凡尘俗世的欲壑尘烟。
宋渡雪本还尝试阻拦,后来现根本拗不过这头倔驴,也就随她去了,反正她修的是破道,寻常的酒色财气都动摇不了她的道心,只不过今日之事越想越觉得古怪,自他认识朱英起,此人向来孤高寡欲,满脑子只有剑,别说好奇了,看见摩肩接踵的狂热人群她都会自动退避三舍。
怎么今日转了性,处处反其道而行之?
还特意只叫了他同行……莫非二者之间有何关联不成?
宋渡雪正兀自琢磨,忽地又见身畔女子站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仰头望向某处,不知道她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宋渡雪如临大敌,立刻扭头随她看去。
那是一座绛纱缠绕的小楼,每层檐下的牡丹花灯缓缓旋转,映着窗内婀娜的人影,楼底的朱门半掩,时不时漏出软语娇笑,门上用工笔绘制了一幅精美的群芳图,数十名容貌各异的美人或站或坐或倚或躺,皆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没穿衣服。
宋大公子聪慧过人,儿时又常去金陵玩,论起纸醉金迷,金陵城论第二,全南梁没哪座城敢称第一,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此情此景一看便知,这地方是个青楼。
他能猜到,朱英却极有可能压根没长这根筋,宋渡雪见她驻足端详片刻,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呼吸顿时一滞,她该不会是……
朱英果然转过头来:“你想不想——”
“不想!!”
宋渡雪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头到脚的炸毛了,翩翩公子的风度碎了一地,再俊美的打扮都支撑不住,双手扒拉着朱英只想赶紧把她拽走:“一点都不想!快走!!”
朱英怔了怔,头一回见他如此大反应,话都不让人说完,意识到此地定然不简单,回头再看了一眼那小楼半遮半露的匾额,“山云雨”,看起来也不像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地方,有那么可怕么?
斟酌片刻后道:“好吧,但是我——”
“你也不想!!”
宋渡雪平生从未如此痛恨自己不是修士过,使劲浑身解数,愣是无法拽动朱英分毫,而那对万丈红尘一无所知的世外仙姝胆大包天,他越是抗拒她越是好奇,居然还试图跟他打商量:“我只进去看一眼,不久留,你可以在外面等我。”
还想久留?!
宋渡雪恶狠狠道:“不行!想都别想!”
“为什么?”
宋渡雪抓狂至极,心中怒吼了千百句谁会让未婚妻进青楼,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来,憋了半天,只咬牙切齿地憋出了一句:“总之不行,前面都随你,这里绝对不行。我死都不会进去,你也不准去。”
朱英与他对视片刻,被他视死如归的表情动摇,终于退了一步:“那你告诉我里面有什么,我就不去了。”
这要他怎么说?
宋渡雪耳垂红得简直要滴血,眼神可疑地飘乎了一阵,才底气不足地吞吞吐吐道:“我……我又没进去过,不知道。”
朱英莫名其妙:“那你为何不让我进?”
“……”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谁也说服不了谁,正僵持不下,忽然听到一声忍无可忍的“噗嗤”,回头一看,不知从哪冒出来个黑衣修士,脸上戴着酆都随处可见的彩绘面具,正靠在七步之外的墙角,捂着肚子打哆嗦。
“……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本不打算露面的,忍不住了,实在忍不住了,噗哈哈哈哈……居然能看到这种场面,这一趟值了哈哈哈……糟、糟糕,看得太投入,忘记留影了……啊哈哈哈哈哈……”
那黑衣修士笑得花枝乱颤,气都好像快喘不上来,就差躺地下打滚了,好半天过去才堪堪好转,扶着腰勉强站直,冲朱英竖起大拇指:“好样的,英师妹,不畏艰险,勇攀高峰,女中豪杰是也。”
夸完还要一碗水端平,转而对宋渡雪抚掌赞叹:“大公子亦是不遑多让,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志气可嘉,志气可嘉啊。”
朱英听这讨打的口气似有几分熟悉,眯起眼睛:“阁下是……”
只见那人一边撑着额头闷笑,一边掐了个手诀取下面具,露出张因为差点荣登灵虚苑黑名单而在三清山上人尽皆知的脸,虽然为了避人耳目改换了惯常的装扮,眉下一双风流多情目仍旧叫人一见难忘。
杜如琢本来的面目一闪而过,立刻重新戴上了面具,强忍笑意对二人拱手道:“山中一别,倏忽已有数月,落花时节再相逢,见大公子与英师妹仍旧如此相亲相爱,师兄甚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