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岛上烈焰,隔了江水烤脸,哔剥之声,声声充耳,倒是让龟厌不听见济行禅师口中的度经文。
手下死死的按了那挣扎了要涉水救人伯亮道长。
咬了牙,望那岛上之人咳血不止。
不过片刻,却见那人举了些好的招子,望三人双手扯了展开。
龟厌见上有字,那字写的却是个歪歪扭扭,几不辨认。
然,也是细细的辨认来,随口念了:
“疫自口鼻入,溺湿了帕子掩口鼻。”
念罢,心道:想是一些个寻求帮助的信息,却不成想,倒是前行者的一番忠告。鼻子一酸,便从了那招子上所言,转了身拿了帕子尿在了上面,那济行禅师与孙伯亮赶紧跟着打湿了帕子,在脑后打结捂了口鼻。
转身,见那岛上之人俯身写了。
片刻,便面露了笑意,又举了一个招子出来。见那原是白布黑子的招子,现下经得血火粹染而不可辩。只是污血所写之字醒目,上书:
“我等死矣,不救!”
那笑脸惨淡,却带了些个歉意。然,与那龟厌三人而言,却是个惨烈!
孙伯亮看那招子眦目出血,却见那人跪倒在地且用手指了那招子,望了岸上的一僧两道叩拜不止。
遂,又有些个人来,聚在那旗下,一同叩拜了。
此时,那三人才看到,那浸满血污招子之上,依稀可辨几个墨书的大字,曰“两浙路常州葛木堂,葛……”!
然,那葛字之下,被重新写的污血之字遮挡,不可辨也!
龟厌看罢,心下且是一震,心道:这一岛之人,都是同乡同姓麽?
想罢,便有努力辨认那污血之下的姓名,然却只能见“我等死矣,不救!”。
龟厌咬了牙,按了那孙伯亮道:
“用笔记下。好让他们还乡!”
那孙伯亮听罢狂叫了一声,便是擦了一把眼泪,自怀里掏出纸卷,坑坑咔咔的舔了笔,写下那白招上的字迹。
却有见岛上另有几人围过,且是相互搀扶,戴好了纶巾。
同样举了手中的招子让那孙伯亮抄写。
淮南路,平江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两浙路,福建路……
这些个招子,有的旗下三五,有的旗下只有一人。更甚者,却是一人举了三旗。
龟厌再没勇气看下去,便觉眼前一个模糊,咽喉肿胀。遂闭了眼,闻了心神。心下道:先前来此的医者,基本上全折在这姑苏了麽?
且是记下吧。记下了便有机会传信于家人。
即便是无尸身还乡,他们那家人也会知晓,自家还有一个亲人,且在这姑苏城外,一缕幽魂不甘,而不愿回去。
恨他们吧!怨了他们吧!至少能少些个失子、丧父的悲痛。让那守寡之人不至断肠。
人不畏死,然,所惧者,就是死了之后,便再无人记起。
然,记下了又能怎样?
却不过几十年,康王面南行在杭州。倒也能记得那东京汴梁的繁华。却没有几人记得,那金兵破城,是何等的惨烈。
不曾记得,这姑苏城外的医者,一缕缕的精魂,是否还依旧心下不甘,不肯归乡?非至亲,倒是没有几人记得他们。慢慢的被人遗忘了去。而天地,却是个无良,风霜雪雨间,便抹去这些人存在过的痕迹,
青史无有一字存世,亦无有那“荒丘”证于“北邙”。
然,记载下来又如何?功标青史又如何?
只成后世好事者,茶酒间,几句争强好胜之言。
究竟,在这五千年的长河之中有多少因战、因疫、因天灾,而尸骨无存者,倒是无人知晓。
而现下之人,只争那个朝代的辉煌、强大,那个王庭软弱可欺。是黑、是吹、是强辩、是戏说,且是各说自话。
然,争得一个口胜便又如何?
曾有几人去回看,为这个文明,为这个文化逝去的平常的再平常不过的人们?
余虽不才,不似时人引经据典争那口实之胜。
因为,你我皆是历史,我们每个人,也是我们文化组成中,普通的再无法再普通的沧海一粟。
自夏至清,经朝八十有三,有帝四百九十五。
潮起潮落,大道汤汤。且不是几本史书所能道尽。
所幸者,我们现在依旧能读懂几千年前的文字。
从中领悟本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辉煌、悲伤、无奈和苍凉。让我们能重新找回我们文化的认同和尊重,而不至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