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焚天炎的余烬在鬼哭峡底缓缓熄灭,留下一个深达百丈、边缘流淌着暗红岩浆的巨大创口。灼热的气浪扭曲着空气,焦糊与硫磺的气味弥漫每一寸空间。翻腾的浓烟尚未散尽,死寂中唯有岩浆“咕嘟”的冒泡声,如同大地痛苦的呻吟。
谷大用悬停在半空,破碎的紫金蟒袍被峡谷上升的热浪吹得猎猎作响。他惨白的脸上肌肉抽搐,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那熔岩翻涌的巨坑,试图穿透浓烟与毁灭的能量乱流,捕捉到那具骸骨神魔彻底湮灭的证据。方才那毁天灭地的焚天炎轰击,连骸骨巨龙都化为飞灰,那妖星纵然再凶顽,也该…灰飞烟灭了吧?
然而,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他的心头。那冻结帝气、逆转炼化的诡异力量,还有最后时刻那主动汲取毁灭能量的奇异波动…
“督主?”一名侥幸未死的西厂心腹修士捂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靠近,声音带着试探。
谷大用没有回应,目光依旧死死锁住下方。
玉辇之上,朱厚照的脸色比谷大用更加难看。他强行压下紫薇浑天仪反噬带来的灵魂眩晕与那股亵渎低语残留的恶心感,染血的手指紧紧攥着玉辇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并未完全聚焦在鬼哭峡的废墟上,而是带着一丝惊疑未定的余悸,死死盯着悬浮于身前、光芒已然黯淡的紫薇浑天仪虚影。
浑天仪核心那片繁复的星图之中,东北疆域边缘,那颗标注着“绝天地通”的星位,依旧残留着刺目的污秽血光!那光芒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出令人灵魂不安的扭曲与疯狂气息。方才那股顺着感应反噬而来的恐怖意志,绝非错觉!
“东北…绝天地通…”朱厚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虚空,仿佛要跨越万里河山,直接看到那片被上古大阵封锁的禁忌之地,“那里面…到底醒了什么东西?!”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这位年轻帝王的心头。妖星未灭,东北又生巨变!这江山,似乎正滑向一个连紫薇浑天仪都无法窥测的深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猜疑之中——
嗡!
鬼哭峡底,那翻腾的岩浆巨坑最核心处,一股微弱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波动,如同深埋灰烬中的火种,猛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在谷大用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朱厚照猛然抬起的视线注视下,一块约莫磨盘大小、通体覆盖着深沉暗金光泽、表面流淌着玄奥青纹、边缘依旧粘连着暗红熔岩的奇异骨甲碎片,缓缓地从灼热的岩浆池中浮升而起!
碎片悬浮于半空,岩浆如同粘稠的血泪,从它暗金与青纹交织的表面缓缓滑落,滴回下方的火池,出“嗤嗤”的声响。碎片本身并未散出之前那种撼天动地的混沌威压,反而内敛深沉,如同饱经锤炼、返璞归真的神铁。唯有碎片中心一点,一道极其细微、如同丝般的玄青色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呼吸,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明灭着。
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碎片表面玄奥青纹的微微流转。随着青纹的流转,周围空气中残留的、狂暴混乱的焚天炎能量乱流,以及下方岩浆池中灼热的地火精华,如同受到了无形漩涡的牵引,化作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赤红与暗金气流,被那碎片中心明灭的玄青光芒…缓缓地、贪婪地…吞噬、吸收!
吞噬的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韧性。碎片表面的暗金光泽随着能量的吸收,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更加深邃、凝练,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由内而外的淬炼与重生!那块骨甲,正是刘保胸膛处被撕裂的核心胸甲碎片!
“他…他没死!他在…吞噬焚天炎?!”谷大用如同见了鬼,尖利的声音因极度的恐惧而完全变调!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紫薇焚天炎乃帝国龙气引动地脉天火所炼,蕴含焚灭净化之力,连魂魄都能灼烧殆尽!这妖星的核心碎片,竟能将其作为养料?!
朱厚照的瞳孔亦是骤然缩成了针尖!他清晰地感应到,那块碎片在吞噬能量的过程中,散出的波动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脱胎换骨般的、更加纯粹、更加接近某种本源法则的奇异气息!那气息…隐隐让他感到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威胁!这绝非简单的恢复!
“毁掉它!立刻!不惜一切代价!”朱厚照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他绝不允许这妖星有丝毫喘息之机!
然而,就在谷大用咬牙准备再次组织残余力量,朱厚照也欲强提龙气催动浑天仪动攻击的刹那——
呜——!!!!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诡异与恐怖的嘶鸣,仿佛从九幽地狱最深处、又仿佛从宇宙诞生前的混沌原点传来,骤然撕裂了空间,跨越了万里之遥,狠狠撞入了在场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
这嘶鸣非兽非人,蕴含着亿万生灵绝望的哭嚎、星辰崩灭的哀鸣、法则扭曲的呻吟、以及一种亵渎一切存在逻辑的疯狂低语!仅仅是听到这声音,谷大用和那些幸存的修士便如遭重击,七窍中瞬间溢出黑血,抱着头颅出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无形的魔音灌脑!连朱厚照也是闷哼一声,身形在玉辇中晃了晃,脸色瞬间煞白,眼中血丝密布,灵魂仿佛被无数污秽的触手狠狠撕扯!
这恐怖的嘶鸣源头,正是东北方向!
嗡——!!!
几乎在嘶鸣响起的同一瞬间,悬浮于空的紫薇浑天仪虚影,爆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核心星图之上,东北方位那颗污秽血光的星位,光芒暴涨到了极致!血光如同沸腾的脓血,瞬间污染了浑天仪核心近三分之一的星域!无数代表着帝国山川地脉、龙气节点的光点,在污秽血光的侵蚀下,如同被投入强酸的星辰,迅黯淡、扭曲、甚至…熄灭!
“噗——!”朱厚照再次狂喷鲜血,这一次,鲜血中竟夹杂着点点污秽的黑色碎块!他死死抓住玉辇扶手,指骨几乎要捏碎,眼中充满了惊骇欲绝的恐惧!浑天仪是他的本命神器,更是帝国龙脉气运的具象化投影!东北星位的异变,竟已严重污染、撼动了帝国龙气的根基!那“绝天地通”之内苏醒的存在,其恐怖程度,远他的想象!
“陛…陛下!东北…东北龙气节点…正在…崩溃!”一名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钦天监老修士,挣扎着指向浑天仪星图,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哭腔。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帝国根基的剧变,瞬间抽空了朱厚照所有的力量。他死死盯着浑天仪上那片被污秽血光吞噬的星域,又猛地低头看了一眼鬼哭峡底那块仍在吞噬能量、缓慢重生的暗金骨甲碎片。
妖星未灭,根基已摇!孰轻孰重?!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与无力感,如同毒火,灼烧着朱厚照的心。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帝王被逼入绝境的疯狂与冰冷杀意,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响彻云霄:
“传朕旨意!荆襄、北直隶、山东、河南…所有卫所军镇!即刻封锁通往东北‘绝天地通’之地的所有关隘要道!神机营、五军营、三千营!给朕全部压上去!征调天下佛道修士、奇人异士!布‘周天星斗锁魔大阵’!凡有靠近禁地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谷大用!”朱厚照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下方狼狈不堪的西厂督主,“给朕盯死荆襄!盯死这片鬼哭峡!那块妖星碎片,给朕一寸寸地搜!掘地三千丈也要给朕找出来!若再有闪失,提头来见!”
“奴婢…遵旨!”谷大用被那目光刺得一个激灵,慌忙跪伏领命,心中却是一片冰凉。封锁东北绝地?那里面苏醒的恐怖,连紫薇浑天仪都挡不住,凡俗军队和修士上去,不是送死么?但天威难测,此刻的皇帝,显然已处在疯狂的边缘。
朱厚照最后看了一眼下方岩浆池中那块依旧在明灭不定的骨甲碎片,眼神复杂,充满了不甘、忌惮,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他猛地一挥袖袍:
“回京!”
九条虚幻的金龙出低沉的龙吟,拉着庞大的玉辇调转方向。紫薇浑天仪的虚影随之收敛光芒,化作一道黯淡的紫光没入玉辇之中。残存的御林军、修士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谷大用和一众西厂残兵,面对着满目疮痍、岩浆翻腾的鬼哭峡,以及那块如同定时炸弹般的暗金碎片。
“搜!给咱家一寸寸地搜!活要见人,死要见渣!”谷大用歇斯底里的尖叫在峡谷中回荡,充满了气急败坏和深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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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襄城外,百里处,无名荒山。一道凝练的土黄色流光如同流星坠地,无声无息地落在一处隐蔽的山坳之中。光芒散去,显露出铁头、陈老汉等十几个惊魂未定的荆襄遗民,以及那个襁褓中因惊吓而啼哭不止的婴儿。
包裹他们的混沌之力消散,众人如同被抽空了骨头,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陈老汉紧紧抱着婴儿,老泪纵横,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铁头挣扎着爬起来,脸上血污和泥土混在一起,他踉跄着扑到山坳边缘,朝着鬼哭峡的方向极目远眺。
视线尽头,那片天空依旧被残留的暗红火光和浓烟笼罩,隐隐还能听到沉闷如雷的爆炸余音。方才被那无形巨手抓走时,他最后看到的,是柱子那撕裂的胸膛、喷涌的毁灭乱流,以及…从天而降的、仿佛要焚尽一切的恐怖火柱!
“柱子…柱子他…”铁头的声音哽咽,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攥紧了他的心脏。那个沉默的、扛起一切的柱子,那个化身神魔、怀抱道长的柱子…终究还是没能逃出来吗?
“铁…铁头哥…”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那个被刘保从西厂屠刀下救下的年轻妇人,她抱着自己唯一幸存的、约莫三四岁的儿子,孩子吓得瑟瑟抖,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
铁头猛地抹了一把脸,强行压下翻涌的悲恸。他转过身,看着这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如同惊弓之鸟的老弱妇孺。陈老汉,瘸腿的老兵赵四,抱着婴儿的妇人,几个半大的孩子…这就是望北川最后的血脉了。柱子拼死把他们送出来,不是为了让他们在这里等死!
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压过了悲伤。他挺直了腰板,尽管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