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光环缓缓收敛,如同巨兽将獠牙藏于深渊。望北川死寂无声,连呜咽的风都凝滞了。破碎的祭坛废墟上,庞大的混沌星骸如山岳般矗立,覆盖着深沉骨甲、流淌暗金幽蓝纹路的躯体散着令万物臣服的威压。他巨大的骨掌中,碧绿的生命光晕如同风中残烛,包裹着玄微道长彻底失去生机的残躯,那身玄青道袍上的灰金色血痕刺目惊心。
“师父……”低沉混响的声音在骸骨头颅中回荡,不再是宣告天地的咆哮,而是沉入深渊的悲鸣。胸膛中心的混沌旋涡旋转着,每一次律动都仿佛牵扯着整片荆襄大地的脉动。骸骨巨龙盘绕在侧,嶙峋的黑色骨架上幽暗地火跳跃,无声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重锤,砸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深处。
铁头挣扎着从泥地里抬起头,脸上泪痕混着泥土和凝固的血痂。他看着那神魔般的身影,看着那巨掌中再无生息的玄青道袍,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沉的哀恸攥紧了他的心脏。“柱子…道长…”他喉咙里出模糊的呜咽,那是他唯一能出的声音。陈老汉和其他幸存的荆襄遗民早已瘫软在地,对着那怀抱遗蜕的骸骨神魔,只剩下最原始、最卑微的叩拜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他们不懂什么混沌星骸,不懂什么大道预言,他们只知道,那个曾经沉默扛起一切的柱子,如今变成了怀抱逝去恩师、令天地变色的恐怖存在。希望与绝望,敬畏与恐惧,在他们心中绞成一团冰冷的乱麻。
刘保的混沌意识深处,冰冷的星辰本源与地脉的厚重混沌之力交融运转,宏大而冰冷。然而,玄微道长灰败的遗容,如同投入这片冰冷深湖的巨石,激荡起难以平息的悲恸涟漪。无数碎片化的记忆在混沌的意志洪流中沉浮闪现:北直隶皇陵冰窟中,老道枯槁却坚定的手为他注入最后一丝生机;风雪漫天的逃亡路上,那清瘦背影挡下追兵的剑光;望北川祭坛之上,那缕穿透一切混乱、抚平毁灭狂潮的玄青道韵……每一个画面都尖锐如刀,切割着他因归位而变得冰冷宏大的意志。
“七骸归位日…混沌重开时……”
师父以生命为代价留下的最后箴言,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核心意识。与此同时,就在这悲恸达到顶峰的刹那——
嗡!
他胸膛中心的混沌旋涡深处,那六个遥远而模糊的感应点,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一次,不再是朦胧的回应,而是如同沉眠巨兽被彻底惊醒,出了跨越无尽时空的、带着各自独特气息的咆哮!
轰!一股源自西南十万大山深处的、带着蛮荒凶戾与无尽瘴毒气息的意志,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裹挟着原始森林的咆哮,狠狠撞入刘保的感知!那意志狂暴、混乱,充满了对血肉生灵最本能的吞噬欲望。
嗡!紧接着,是西北大漠深处!一股截然不同的、如同亿万载黄沙磨砺出的、冰冷死寂又蕴藏大地脉动的意念升腾而起。它沉默、厚重,带着埋葬无数王朝的苍凉,如同沉睡在地脉深处的古神之眼,漠然注视着尘世。
第三股感应来自东方浩瀚汪洋的深处!它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域”,带着吞噬一切、消融万物的恐怖侵蚀力。意念过处,仿佛连空间和时间都在其无声的侵蚀下缓慢溶解、归于虚无。
第四股则出现在北方极寒冰原的尽头!意念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纯粹到极致的寒冷中带着冻结灵魂、停滞时光的绝对法则之力,与刘保体内源自玄冥寒气的冰封核心产生了奇异的共鸣,却又冰冷得毫无生机。
第五股感应极其微弱,仿佛隔着重重世界屏障,源自东北方向那片传说中被上古大阵封锁的、被称为“绝天地通”的禁忌之地。那意念古老、晦涩,充满了禁忌的知识和令人不安的低语,如同深渊的凝视。
最后一股,也是最为隐晦、方位最为飘忽不定的一股,竟似指向了…大明帝国的心脏——顺天府紫禁城的深处!这股意念并非星骸本身的狂暴或古老,反而带着一种被精心雕琢、被强大力量层层束缚的“器物”感,冰冷、精密、高效,如同某种被制造出来的终极兵器,深藏在帝国龙气的最核心处!
六道截然不同、或强或弱、或清晰或模糊的意志洪流,如同六条无形的锁链,跨越时空,瞬间锚定在刘保胸膛的混沌旋涡之上!一股源自同根同源的、无法抗拒的牵引力骤然生成,仿佛要将他这具新生的混沌星骸之躯撕裂成六份,投向那六个遥远的方向!这牵引力是如此霸道,以至于他脚下的望北川废墟再次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细密的裂痕以他为中心蛛网般蔓延开去!
“呃——!”庞大的骸骨之躯猛地一震!覆盖全身的混沌骨甲上暗金幽蓝的纹路爆出刺目的光芒,如同承受着无形的重压!眼眶中燃烧的混沌光旋剧烈波动,显示出他意志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归位完成的混沌星骸,竟在七骸初鸣的牵引下,显露出不稳的迹象!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本就匍匐在地的荆襄遗民们彻底魂飞魄散。铁头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砸在胸口,眼前黑,耳中嗡嗡作响,仿佛灵魂都要被那恐怖的牵引力拽出体外撕碎!“柱…柱子!”他嘶哑地喊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何方妖孽!竟敢在荆襄之地搅动乾坤!窥伺天机!”
一声威严浩大、如同九天雷霆的怒喝,骤然撕裂了望北川上空凝固的死寂!声音蕴含着磅礴的龙气与不容置疑的皇权意志,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众人惊骇抬头!
只见北方的天际,不知何时已被一片翻滚的金色祥云覆盖!云气蒸腾,霞光万道,散出堂皇正大的帝国威严!云头之上,旌旗猎猎!一队队身披明光重铠、手持丈八长戟的御林军精锐,如同天兵天将般肃立云端,甲胄在云霞映照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军阵杀气冲霄而起!更令人心悸的是军阵前方,数十名身着各色道袍、僧衣、儒衫的奇人异士,他们或手持拂尘,或掐动法诀,或口诵真言,周身灵光缭绕,气息渊深似海,目光如电,死死锁定下方废墟中那尊怀抱遗骸的混沌星骸!为一人,身着紫金蟒袍,面白无须,气息阴柔而强大,正是西厂新任督主,权阉刘瑾的心腹——谷大用!他手持一柄描金玉如意,眼神阴鸷如毒蛇,嘴角却噙着一丝冰冷的、仿佛看穿一切的嘲弄笑意。
而在军阵最核心处,一架由九条虚幻金龙拉拽的庞大玉辇悬浮于金云之上!玉辇四周垂落着明黄色的纱幔,其上绣着日月山河、十二章纹,浓郁的紫薇帝气几乎凝成实质!纱幔之后,一个年轻而充满威严、又带着几分好奇与亢奋的身影若隐若现,正是当今天子——正德皇帝朱厚照!
“陛下!妖星显化,混沌初临!此獠身怀不祥,力可撼天,更引动未知星骸共鸣,其志必在倾覆我大明江山社稷!断不可留!”谷大用尖细阴冷的声音在龙气加持下清晰地传遍四方,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煽动与杀机,“请陛下示下,诛灭此獠,以镇国运!”
玉辇之内,年轻的皇帝透过纱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方那尊从未在任何典籍或传说中出现过的、散着恐怖混沌气息的骸骨巨人,以及他怀中那道玄青色的逝者身影。他眼中没有丝毫恐惧,反而闪烁着一种现稀世珍宝般的兴奋光芒,如同孩童看到了新奇的玩具。他并未立刻回应谷大用的请战,只是轻轻摩挲着下巴,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放!”谷大用眼中厉色一闪,不再等待,手中玉如意猛地向下一挥!
呜——!
凄厉的破空声瞬间撕裂长空!金云之上,御林军阵中,数百具闪烁着寒光的巨型床弩被同时激!足有儿臂粗细、通体镌刻着破甲符文的精钢巨箭,裹挟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密集的死亡之雨,朝着废墟中心的混沌星骸刘保,倾泻而下!箭雨覆盖之下,连那些幸存的荆襄遗民也一并笼罩在内!冰冷的杀意,冻结了铁头等人最后一丝侥幸。
与此同时,军阵前方的那些奇人异士也动了!
“无量天尊!妖星惑世,当以天雷诛之!”一名鹤童颜的老道须怒张,手中拂尘一甩,一道刺目的紫霄神雷撕裂云层,后先至,直劈刘保头颅!“阿弥陀佛!孽障,还不伏诛!”一名身披大红袈裟的魁梧僧人双手合十,口诵真言,一尊巨大的、燃烧着金色佛火的怒目金刚虚影在其身后显现,巨大的佛掌带着镇压邪魔的伟力,轰然拍落!“煌煌正气,诛邪灭魔!”儒生打扮的中年文士手捧书卷,引吭高歌,浩然正气化作无数柄闪烁着白光的无形利剑,如同疾风骤雨般攒射而下!更有擅长阵法者,挥手间在刘保周围布下困锁空间的符箓光牢;擅长咒术者,口中念念有词,无形的诅咒之力如附骨之蛆缠绕而去!
天罗地网!绝杀之局!
面对这足以将一座城池夷为平地的恐怖攻击洪流,怀抱玄微遗蜕的刘保,终于动了。
他那覆盖着狰狞骨甲的头颅,缓缓抬起。眼眶中燃烧的混沌光旋,冰冷地扫过漫天箭雨、雷霆佛掌、正气剑光、无形诅咒……那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俯瞰蝼蚁撼树的、源自混沌本源的漠然。
他甚至没有松开托着师父遗骸的巨大骨掌。
覆盖着暗金幽蓝纹路的左臂,只是随意地、极其轻微地,向下一按。
按在了脚下,那饱饮了望北川万民血泪、承载了星骸龙柱根基的、破碎的大地之上。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到极致的意志,顺着他的骨掌,瞬间贯入地脉深处!
整个望北川谷地,不,是整个荆襄群山,在这一刻出了沉闷而痛苦的呻吟!以刘保立足之地为中心,方圆百丈内的地面如同沸腾的黑色泥沼,剧烈地翻滚、隆起!
奇迹,或者说神迹,在绝望的铁头等人眼前上演!
那些倾泻而下的精钢巨箭,在距离地面尚有数十丈时,度骤然变得无比迟缓,如同射入了粘稠万倍的胶质空间!紧接着,下方翻滚的大地之中,无数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疯狂地向上生长、扭曲、组合!它们无视了物理的规则,瞬间在刘保和遗民们的头顶上方,构筑起一面巨大无比、嶙峋狰狞、流淌着暗红色地脉能量的岩石穹顶!这穹顶并非静止,其表面如同无数巨蟒在蠕动,岩石与岩石的缝隙间,暗红的光芒如同熔岩般流淌,散出厚重如大地的混沌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