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是墨家的‘迷神瘴’!闭气!”血幡子们一阵慌乱,攻势顿时一缓。
趁此机会,那瘦小番子借着烟雾的掩护,身影如同融入夜色阴影的狸猫,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镇龙台外围混乱的工棚与断壁残垣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废物!一群废物!搜!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钱能站在观礼阁上,气得浑身肥肉乱颤,尖利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他望着石龛内那团似乎比刚才更加浓烈、更加“纯净”的帝怨紫光(那是镇压星火后短暂的“胜利”),心中却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星火未灭?那具帝骨里面…到底还藏着什么?!汪直若是知道…他不敢想下去。
**承·望北绝壁**
荆襄群山,望北川。
曾经被称为“葬龙渊”的绝地,如今已是大变模样。谷中弥漫了千百年的蚀骨瘴气,淡薄了许多,虽然依旧带着阴湿,却不再断绝生机。谷底那片开阔地,依着嶙峋的山势,用粗大的原木和就地取材的黑色岩石,垒起了一圈简陋却坚固的寨墙。墙内,几十座低矮的木屋石屋错落分布,屋顶大多铺着厚厚的茅草或坚韧的藤蔓。几缕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草药与泥土的气息。
寨子中央,一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立着一座用整块黑石打磨的简陋祭坛。祭坛中心,并非神像,而是一株从石缝中顽强钻出的、不过尺许高的奇异小树苗。树苗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叶片形状如同微缩的龙鳞,边缘流转着极其微弱的青碧光泽。这正是玄微道长以九边龙魂本源灵性为引,点化地脉阴窍后诞生的“龙脊木”幼苗!它扎根于被转化的地脉阴浊之气中,又不断散出微弱的青碧生机,滋养着整个望北川,是此地生机复苏的核心象征!
此刻,祭坛周围,密密麻麻跪满了人。赵老蔫站在祭坛前,仅存的右臂高高举起一只粗陶大碗,碗中是浑浊的粟米粥。他脸上刀疤纵横,独眼却燃烧着火焰,嘶哑的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荆襄遗民,泣血叩告!今立寨望北川,非为苟活,实为存根!此间生机,乃我万千屈死父兄姊妹精魂所系!此株龙脊,便是我荆襄不屈之魂!我等在此立誓——”
“以血为引!以骨为薪!”下方,所有男女老少,无论黄口小儿还是白老妪,皆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鲜血,滴入身前盛着清水的土碗中!血滴入水,晕开丝丝缕缕的红线。
“守护此木!守护此川!凡有觊觎者,无论官军匪盗,神佛妖魔——”赵老蔫的声音拔高,带着刻骨的仇恨与决绝,“必以我荆襄之血,燃尽最后一息!焚其骨!啖其肉!此誓,天地共鉴,鬼神同听!”
“焚其骨!啖其肉!”数百个嘶哑、悲愤、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谷地上空淡薄的瘴气,在群山间隆隆回荡!那滴入清水的血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引动,丝丝缕缕地汇聚向祭坛中央的龙脊木幼苗,被其叶片上流转的青碧光泽缓缓吸收。幼苗似乎微微挺直了些许,散出的生机暖意也浓郁了一分。
万民之愿,不屈血性,便是守护此地生机、滋养龙魂涅盘的根基!
然而,这份悲壮而微弱的希望之光,并未能驱散笼罩在望北川上空的沉重阴云。
寨墙最高的了望塔上,两个负责警戒的年轻后生,脸色苍白如纸。他们手中简陋的竹筒“千里眼”(单筒望远镜),死死盯着谷口外那条唯一通往山外的、被密林遮蔽的崎岖小径尽头。汗水浸透了他们破旧的蓑衣。
“虎…虎子哥…看…看到了…”一个后生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透过林木的缝隙,在那条小径尽头,更远处的山坳平地上——
黑压压的营帐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覆盖了目力所及的大片山地!一面面代表北直隶精锐卫所和当地州府卫所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那片营盘的核心区域,矗立着数十杆高达数丈的暗红色大幡!幡布不知何种材质制成,在阴沉的天光下流淌着污秽的血光,上面用惨白的颜料绘制着扭曲狰狞的鬼图案,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似乎都能闻到那幡上传来的血腥与怨毒气息!
西厂血幡营!而且是成建制的、配备着血煞邪器的大队人马!他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秃鹫,终于降临!
“还有…还有炮…”另一个后生声音带着哭腔。在那些营帐和血幡之间,隐约可见一些被油布覆盖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沉重物体轮廓——那是朝廷卫所军标配的碗口铳、虎蹲炮!这些火器出现在剿灭“山匪”的战场,本身就代表着毁灭性的碾压!
沉重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铅块,瞬间压垮了了望塔上两个年轻后生的脊梁。他们瘫软在冰冷的木板上,手中的“千里眼”哐当坠地。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传遍了整个望北川。刚刚因立誓而点燃的热血,瞬间被刺骨的冰水浇灭。妇孺的压抑哭声、男人粗重的喘息、老人绝望的叹息,交织在一起。寨墙上,那些紧握着削尖木矛、竹弓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面对装备精良、人数数倍于己、更有西厂邪法加持的正规军,他们这些缺衣少食、仅凭一腔血勇的流民遗孤,如何抵挡?
赵老蔫独臂拄着一根磨得亮的硬木拐杖,一步步走上寨墙。他看着下方一张张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脸,看着远处那如同乌云压顶的敌军大营,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只独眼,燃烧着比刚才立誓时更加疯狂、更加决绝的火焰。
他猛地举起拐杖,狠狠砸在脚下的原木寨墙上,出沉闷的巨响,压下了所有的哭泣和喧嚣。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赵老蔫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嘶哑却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作响,“哭?哭能把狗官兵哭走吗?怕?怕就能让那些阉狗幡子放过咱们的婆娘娃儿吗?!”
他独臂指向谷底祭坛的方向,指向那株在阴霾天光下依旧散着微弱青碧的龙脊木幼苗。
“看看那是什么?!那是咱们的根!是咱们荆襄几十万冤魂最后一点念想!是道长留给咱们的活路!更是北疆那条被昏君和阉狗害死的龙魂,留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翻身报仇的指望!”
他猛地转身,独臂指向谷口外那遮天蔽日的敌军大营,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与同归于尽的疯狂:
“官兵?西厂?血幡子?大炮?老子呸!”一口带血的浓痰狠狠啐在寨墙外。
“他们想进来,想毁了咱们的根!想掐灭这点火种!那就只有一个法子——”赵老蔫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濒死巨兽的最后嘶吼,响彻整个望北川:
“踩着老子赵老蔫的尸!踩着咱们望北川没一个还能喘气的男人、婆娘、娃儿的尸过去!”
“抄家伙!老人、婆娘、半大娃子,给老子把滚木礌石搬到寨墙上!所有带把的爷们儿,跟老子堵在谷口!老子倒要看看,是官兵的刀快,还是咱们荆襄人的骨头硬!”
“想毁咱们的根?行!那就拿命来填!填满这望北川!填到狗皇帝和阉狗的龙椅下面去!”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华丽的誓言。只有最朴素的仇恨,最赤裸的以命换命!但这番话,却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底那被恐惧暂时压下的野性与血勇!
“跟赵叔拼了!”
“跟他们拼了!”
“死也要咬下他们一块肉!”
压抑的哭泣变成了低沉的咆哮,颤抖的手臂重新握紧了简陋的武器。老人默默地将磨得锋利的柴刀绑在木棍上,妇人咬着牙将孩子推进最坚固的石屋,然后搬起沉重的石块。男人们则沉默地跟在赵老蔫身后,握着削尖的木矛、锈迹斑斑的柴刀、甚至只是绑着石块的木棒,如同沉默的礁石,一步步走向那狭窄如同咽喉、注定被鲜血浸透的谷口。
**转·血染龙脊**
黎明时分,第一缕惨淡的晨光刺破厚重的阴云,却无法驱散望北川谷口弥漫的肃杀与绝望。
狭窄的谷口通道,最宽处不过十余丈,两侧是陡峭湿滑、布满青苔的嶙峋石壁。此刻,这道天然的咽喉,已被赵老蔫率领的百余名荆襄汉子用巨木、乱石和他们的血肉之躯,堵得如同铁桶。他们沉默地伫立在简陋的鹿砦和胸墙之后,眼神麻木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如同等待末日的困兽。
谷口外,号角呜咽,战鼓擂动!
黑压压的军阵如同潮水般涌动。前排是手持厚重藤牌、身披棉甲(甚至部分着皮甲)的刀盾手,其后是密密麻麻的长枪如林,再后是引弓待的弓箭手。军阵两翼,数十杆暗红色的西厂血幡在晨风中猎猎狂舞,幡下站着一个个气息阴冷、穿着血色贴里的血幡子,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掐着诡异的法诀,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郁血腥和怨毒气息的暗红色薄雾,正从血幡上弥漫开来,如同活物般缓缓飘向谷口,所过之处,草木迅枯萎黑!
“放箭!”随着军官一声令下。
嗡——!
一片密集的黑色箭雨腾空而起,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死亡的蝗群,狠狠扑向谷口的荆襄防线!箭矢大多为廉价的破甲重箭,虽无神臂弩之威,但覆盖之下,杀伤依旧恐怖!
“举盾!低头!”赵老蔫嘶哑的吼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