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的眼皮极其沉重地颤动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如同被冰霜冻结,每一次试图掀开都异常艰难。刺骨的寒意包裹着全身,仿佛连血液都要凝固。耳边是单调而永不停歇的波涛声,还有…一种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喘息。
视野一点点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压抑、布满污秽水痕和霉斑的木质舱顶。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盏挂在舱壁上的、散发着昏黄油光的鱼油灯在摇晃,将晃动的阴影投在湿漉漉的舱壁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鱼腥味、铁锈味,还有一种劣质药膏混合着血腥的刺鼻气味。
他躺在一张狭窄、铺着潮湿稻草和粗糙麻布的简陋床铺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他想动,却发现全身如同被灌了铅,沉重得无法动弹分毫。只有眼球能极其艰难地转动。
他看到了璇玑。
她就蜷缩在他床铺旁边的狭窄过道上,身下只垫着一块同样潮湿的麻布。她那条断腿被粗糙的木板和肮脏的布条固定着,布条上浸染着大片暗红色的血污,边缘已经发黑。她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沾满污迹的脸颊上带着几道凝固的血痕,眉头痛苦地紧锁着,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时不时地因疼痛而微微抽搐。断腿处的肿胀和青紫透过布条清晰可见。
她还活着…但伤得很重。萧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
目光艰难地移动。在船舱另一侧稍显干燥的角落,另一张更小的床铺上,躺着洛桑。
她身上盖着一件相对干净的、带着海腥味的厚麻布斗篷。空洞的左眼窝被一层新的、温润的珍珠母贝般薄膜覆盖,不再流血,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她那只仅存的琥珀右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惨白却恢复了一丝生气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呼吸悠长而平稳,如同沉睡。但萧烬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那股曾经澎湃的皇族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如同燃烧殆尽的余烬,只剩下最核心的一点本源在顽强地维持着。是她的皇血…救了他,也耗尽了她自己?
一股沉重的悲凉和无法言喻的感激涌上萧烬心头。
“呃…”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从门口方向传来。
萧烬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去。
是礁石。他靠坐在舱门边的阴影里,上半身赤裸着,覆盖着细密银鳞的胸膛和手臂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有被骨刃划开的深口,有被灼烧的焦黑,更多的是被海水浸泡发白的皮肉翻卷。一个缺了口的陶碗掉在他脚边,里面黑乎乎的药渣洒了一地。他正用一块沾着血水的破布,死死捂住自己右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湿漉漉的甲板上。他布满血丝的琥珀色眼睛死死盯着舱门外幽暗的海面,充满了警惕和掩饰不住的疲惫。显然,他刚刚在给自己处理伤口,被剧痛打断了。
“水…水…”璇玑在昏迷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
礁石立刻警觉地回头,看到璇玑痛苦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洒落的药碗,眼中闪过一丝焦虑和自责。他强忍着肋下的剧痛,挣扎着想站起去取水,动作牵扯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我…来…”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极其微弱地从萧烬喉咙里挤出。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
礁石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萧…萧烬大哥?!你醒了?!”
这一声呼喊,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蜷缩在地上的璇玑,身体猛地一颤!紧闭的双眼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星辰般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疲惫,布满了血丝,但当她的目光聚焦在萧烬那张布满血污、却睁开了眼睛的脸上时,那疲惫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激动光芒!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污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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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哥哥…”她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哭腔和巨大的释然。
洛桑长长的睫毛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只紧闭的琥珀右眼,眼珠似乎在眼皮下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仿佛在努力感知着什么。
萧烬看着他们,看着这艘在怒海中飘摇的破船,看着每个人身上的伤痕和疲惫,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个沉重而艰难的字眼:“…船?”
礁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强撑着身体,快速说道:“是…是一艘…路过的…深海采珠船…船老大叫…老疤头…他们…救了我们…三天了…”他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疲惫,“我们…在回…回锁龙峡外围的路上…但…但龙城的人…还在追…”
“三天…”萧烬的心沉了下去。祭坛崩塌已过去三天!龙城绝不会善罢甘休!敖擎虽死,但那些长老和血龙卫残部呢?寒漪呢?她沉入了那片血海…被归墟泪压制…还有月姬…她在哪里?是生是死?
巨大的忧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苏醒的微弱喜悦。他挣扎着想坐起,查看璇玑的断腿和洛桑的状况,但仅仅是动了一下肩膀,全身的伤口如同被无数钢针同时穿刺,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别动!”璇玑焦急地喊道,牵动了断腿的伤势,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更加惨白。
礁石也慌忙上前按住萧烬:“萧烬大哥!你的伤…太…太重了!不能动!”
就在这时——
哐当!
船舱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灌了进来,吹得油灯疯狂摇曳。
一个身材矮壮、皮肤黝黑粗糙如同礁石、脸上带着一道巨大蜈蚣状疤痕的中年汉子,裹着一身带着浓重鱼腥味的油布雨衣,出现在门口。他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散发着浓烈腥气的陶罐,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破旧的木桶。正是船老大,老疤头。
老疤头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带着常年海上讨生活磨砺出的警惕和沧桑的眼睛,扫过舱内。当看到睁开眼的萧烬时,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醒了?”老疤头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轮摩擦,“命真硬。把这鱼胶汤喝了,吊命的。”他将那罐腥气扑鼻的浓汤放在萧烬床边的破木箱上,又提起木桶,里面是半桶浑浊的淡水,“省着点用,就这点水了。”
他的目光扫过璇玑肿胀发黑的断腿,眉头紧锁,又看了看礁石肋下还在渗血的伤口,最后落在洛桑沉睡的脸上,尤其是在她那只被薄膜覆盖的空洞左眼上停留了一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怜悯,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疤头叔…外面…”礁石挣扎着站直身体,警惕地问道。
“风浪小了点儿。”老疤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声音依旧低沉,“但血云还在,这片海域邪性得很。后面…有尾巴。”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朝着船舱后方的方向点了点,眼神锐利如刀,“三条‘黑梭’,挂着龙城的‘血龙旗’,阴魂不散跟了两天了。妈的,老子这破船跑不过他们,要不是这片鬼雾和乱流…”
龙城的追兵!而且是最擅长追踪和袭杀的“黑梭”快船!还挂着血龙旗,显然是精锐!
璇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礁石的手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贝壳短刃,肋下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
萧烬眼中寒光一闪,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痛,嘶哑问道:“…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