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何时站到了酒柜前,指尖点着一瓶深琥珀色的酒,“于老板说这是1947年的罗曼尼康帝,您之前说想喝……”
“甜小姐好记性。”于长河亲自取了开瓶器,“这酒存了七十多年,开瓶要温三十分钟。元先生稍坐,我让人把茶点送进来。”
田甜搬了张藤编的软椅放在元彬身侧,自己却没坐,反而蹲下来替他脱鞋。
元彬一怔,低头看见她顶的旋儿——刚才被风吹乱了,翘着一小簇。
“会所的地毯是波斯手工毯,沾了鞋印难打理。”田甜抬头,指尖碰到他脚踝,“我帮您脱,好不好?”
元彬喉结动了动。
前世做水德星君时,有仙娥替他宽衣解带,有童子替他捧玉笏,但从没有谁这样,蹲在他脚边,仰着头问“好不好”。
那声音软得像三月的新茶,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却又不似周杰的谄媚,倒像是……怕他不高兴。
“好。”他听见自己说。
田甜笑了,露出小虎牙。
她脱了他的鞋,又用丝帕替他擦了擦脚背——动作轻得像片云,元彬却觉得那处皮肤烫得厉害,连带着心口都泛起热意。
茶点送进来时,温好的红酒也醒了。
于长河亲自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里晃出金红的光。
田甜端起杯子,却没急着喝,反而凑到元彬唇边:“彬哥先尝?”
元彬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尾,那里有颗极小的泪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
他鬼使神差地张嘴,含住杯沿。
酒液入口的刹那,他却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鼻端全是田甜身上的香,不是会所的“雨前春”,是更清浅的茉莉,混着点肥皂的淡香,像刚晒过太阳的被单。
“甜小姐这是要把元先生惯坏了。”于长河笑着退了出去,周杰很识趣地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两人一灯。
田甜蜷在软椅里,晃着酒杯看酒液挂杯,梢扫过裸露的小腿。
元彬忽然现,她今天没涂指甲油,指甲盖是淡淡的粉,像刚剥了壳的荔枝。
“彬哥,你在看什么?”田甜歪头。
元彬没说话,伸手替她把垂落的丝别到耳后。
指尖碰到她耳垂时,那处皮肤瞬间烫得惊人。
田甜的呼吸乱了,酒杯轻轻磕在他手背:“我……我去补个妆。”
她起身时,裙角扫过元彬的膝盖。
元彬坐着没动,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具身体本是凡人,可他如今修到金丹境,心跳早该稳如古钟。
他忽然明白,方才那股热意不是酒,不是香,是田甜蹲在他脚边时,顶翘起的旋儿;是她替他擦脚背时,睫毛在眼下投的影;是她举着酒杯凑过来时,耳后那颗颤巍巍的泪痣。
水德星君活了三千年,见过沧海桑田,见过情劫里的痴男怨女,却从未懂过这种——像春水煮开时,第一缕冒上来的汽,模糊了眼,烫了心,偏又舍不得擦。
田甜从洗手间出来时,元彬已经站在窗边。
暮色完全沉了,窗外竹林在风里沙沙响,像有人在说悄悄话。
她走过去,轻轻环住他腰,脸贴在他后背上:“彬哥,我今天很开心。”
元彬垂眸,看见她交叠在自己腹部的手。
那双手不大,指节细细的,虎口处有个淡茧——是教小朋友画画时磨出来的。
他覆上她的手,掌心贴着她的茧,忽然想起前世在忘川边,见过一对凡人情侣。
那男子快死了,女子抓着他的手哭,说“我还没给你织完过冬的围脖”。
当时他觉得那女子痴,如今却懂了——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从来不是仙法,不是长生,是有人愿意蹲下来替你脱鞋,是有人记得你说过想喝哪年的酒,是有人环着你腰,说“我今天很开心”。
“我也是。”他说,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轻,“田甜,我也是。”
窗外的竹露又落了一滴,正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凉丝丝的,却烫得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