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来,汉人能识文断字,能看懂那些弯弯曲曲的药方,是天大的本事。当年他在县衙当差时,虽然认得一些字,可也不算多,常常为那些文绉绉的布告而头疼。
“当然是真的。”
苏康说,“不仅教认字看病,还教你们种地、打铁,让大家都能吃饱穿暖,不用再靠天吃饭。”
苗武没说话,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眼神里的怀疑少了许多,多了些琢磨的神色。
这天傍晚,苏康正在给最后几个病人诊脉,苗志杰匆匆跑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苏大人,不好了!寨东头的石头叔,说什么都不肯喝药,还把药碗砸了!”
苏康皱起眉:“怎么回事?”
“他说……他说您是来害我们苗家的,想让我们断子绝孙……”
苗志杰一脸为难,搓着衣角不敢抬头。
苗武刚好走进来,听到这话脸色一沉,把烟杆往地上一磕:“这个石头,简直就是胡闹,我去教训他!”
“等等。”
苏康急忙拦住他,“我去看看。”
来到石头家的竹楼,老远就听到里面的怒吼声。
推开门一看,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正对着几个劝他喝药的苗民火,地上摔着个破陶碗,黑乎乎的药汤洒了一地,还冒着热气。
“我就不喝!这肯定是毒药!汉人没一个好东西!”
石头赤红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他手里攥着把砍柴刀,刀把被捏得白。
“石头,你胡说什么!”
苗武怒吼道,“苏大人救了我们寨里多少人,你看不到吗?你侄子前天还人事不省,现在都能跑了!”
“那是他想让我们放松警惕!”
石头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我爹就是被汉人害死的!前年征粮,他就多问了一句‘为啥比去年多收三成’,就被那些官老爷的狗腿子活活打死了!我绝不会相信汉人!”
苏康这才明白,他心里揣着的不是简单的怀疑,而是刻骨铭心的仇恨,这种仇恨不是一天两天能化解的。
他示意劝架的苗民退后,自己往前站了一步,轻声问:“你爹是怎么死的?能跟我说说吗?”
石头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随即更加激动:“还能怎么死?被那些披着官皮的豺狼打死的!尸体就扔在山脚下,连口棺材都没有!”
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娘当场就哭晕了,没过半年也跟着去了……”
苏康立刻沉默了。
他知道大乾朝对少数民族的压迫确实严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官吏更是视苗民性命如草芥,难怪他们对汉人有这么深的敌意。
“我知道你恨汉人。”
苏康缓缓说,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但我是苏康,不是那些打死你爹的官。你看寨子里,阿婆、阿叔、孩子们,多少人因为这药活了下来?包括你的侄子小石头,不是吗?”
石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侄子正坐在门口的竹凳上喝粥,小脸虽然还瘦,但眼睛亮堂得很,看到他还咧嘴笑了笑。
那是他大哥唯一的孩子,前些天也了病,烧得直说胡话,是苏康让人每天三趟送药,才捡回一条命。
石头的眼神动摇了,握着刀的手慢慢松了松,刀身“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药就在这里,喝不喝由你。”
苏康转身让苗志杰重新端来一碗药,放在桌上,“但我要告诉你,这病会传染,你不喝,不仅自己可能死,还会害死你身边的人。你大哥就剩这一个根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有些心结,旁人解不开,只能自己慢慢想通。
第二天一早,苗志杰兴冲冲地跑来,脸上带着笑:“苏大人,石头叔喝药了!他还让我跟您道歉呢,说昨天是他糊涂。”
苏康笑了。
他知道,信任的种子,已经悄悄在这片土地上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