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小的周卓已摆出防御姿态,安度因突然意识到这位看似恬淡的游学者才是真正危险的存在。加尔鲁什瞪着他们,最终出一声挫败的低吼退到墙角。法师撤去结界,侍从们端进盛着绿咖喱鱼的托盘。待周卓念完咒文,三人如来时般静默地退出了牢房,铁门在魔法锁链声中重重闭合。
"加尔鲁什,听着——"安度因正欲警告毒药之事。
"该听的人是你,小子。"兽人咧开狰狞的笑容,"我真期待你加冕那天——那将是部落的庆典。无论我死活,我们都会攻入暴风城。听见了吗?我们会像飓风般碾过街道,把你那些渴求和平的子民撕成碎片。最后把你那具妄想拯救世界的可怜身躯插在矛尖上,看着王城在烈火中化为灰烬。"锁链随着他的狂笑哗啦作响,"到时候,无论圣光给你什么来世。。。。。。你父母终将后悔,当年蒂芬王后怎么没流产。"
安度因的呼吸凝固了。白炽的怒焰从骨髓里爆燃,他几乎听见圣光在血管里沸腾的嘶鸣。此刻他只想用神圣之火灼穿这张恶毒的嘴,或者直接撕开这个兽人的颅骨抹杀其存在——作为高阶牧师,他完全能做到。
也许薇瑞莎是对的。也许此刻沉默才是圣光的旨意。他竟天真地相信这个满嘴诅咒的野兽还有救赎可能?加尔鲁什说得对,有些心脏永远浸不透光明。
"他确实想杀我,"安度因心想,"若有机会,此刻就会动手。让他死去或许世界真会更好。"
加尔鲁什看着暴风城王子强忍怒意的模样,出刺耳的大笑。他将太阳果汁浇在咖喱上,端起碗凑向獠牙——
安度因突然出一声半哽咽半怒吼的怪响,猛地将手臂穿过魔法屏障打翻了兽人手中的餐碗。陶碗砸在石榻上,酱汁溅满囚床。
兽人闪电般攥住安度因的手腕狠拽,王子整个人"砰"地撞上铁栅。随着骨骼错位的脆响,安度因痛得眼前黑。
"生气了?小子?"加尔鲁什喷着热气的獠牙近在咫尺,"看来是我赢了!"
"食物。。。有毒。。。"安度因从牙缝里挤出字句。
"撒谎!"兽人拧着手腕加重力道,"虽然隔着栅栏掐不死你,但扯断这条胳膊绰绰有余。"
圣光如蜜流淌过剧痛的关节。安度因忽然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只是凝视着兽人。加尔鲁什说得对,扯断人臂对他就如摘草茎般轻松。但此刻被钳制的王子异常安宁——他做了正确的事,这就够了。
兽人喘着粗气与他对峙,却现对方眼中没有泪光。这时窸窣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那只安度因曾见过的牢房老鼠正贪婪啃食打翻的鱼肉。突然它浑身抽搐,口鼻涌出带血泡沫,痉挛的爪子徒劳抓挠石缝,最终僵直不动了。
安度因喉结滚动着移开视线,正对上加尔鲁什探究的目光。兽人猛地甩开他,力道大得让王子踉跄后退。
揉着早已被圣光治愈的手腕,安度因头也不回地叩门离去。临行前他对祝踏岚说:"宣判时,请卸下他的镣铐。"
"殿下,这不合规矩。。。"
"至少解开脚链。让他在最后时刻以战士的姿态行走。"王子声音很轻,"六名守卫足够应付逃跑——虽然我认为他不会。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熊猫人守卫交换眼神:"我们会转达祝掌门,但不敢保证。"
贾季今天过得并不轻松。作为法庭信使,他立誓绝不泄露信件内容及收者身份,因此他的服务总是供不应求——尤其是今天。
清晨他先为沃金酋长送信给吉安娜女士,又带回了口信。接着将游侠将军薇瑞莎·风行的便笺转交其姊,却只换来一句"滚出去"的怒吼。不过薇瑞莎终究还是收到了回音——来自安度因王子而非希尔瓦娜斯。当周卓开启通往达拉然的传送门时,贾季在喷泉边找到了正凝视双子的高等精灵。两个红半精灵男孩大笑着将硬币抛向空中,许愿币在阳光下划出闪亮的弧线。
"游侠将军阁下。"贾季按礼制躬身,目光扫过嬉戏的男孩们,"有您的口信。"
薇瑞莎血色倏然褪去。起身时衣袂惊飞了喷泉边的鸽子,两个孩子立刻不安地停下游戏。
"马上回来。"她安抚道,引着信使走到月桂树荫下,"请讲?"声音里绷着克制的颤抖。
"暴风城安度因·乌瑞恩王子口信:他活着。我不愿让孩子既失去父亲,又失去母亲。何去何从,唯君决断。您要回复吗?"
春风吹落满树白花,有几瓣沾在她突然松弛的肩头。薇瑞莎抬手接住其中一片,指尖圣光流转间,花瓣化作了晶莹的冰晶。
"请转告王子——"她将冰晶按在胸口,"罗宁会感谢他。"
死去的战马依旧如生前般疾驰,不知疲倦。它的骑手也如往日般杀戮果决,毫无倦意。森林中遍布狼、熊、鹿与蜘蛛的尸体。任何不幸挡在她面前的生灵都难逃一死,且未必能得个痛快。
女妖之王出一声凄厉的哀嚎,饱含愤怒与悲痛。希尔瓦娜斯被一种遭人背叛的恶心感啃噬着。这声尖啸令途中的一头灰熊四肢软、战栗不已。无数箭矢穿透它的毛皮,巨兽在痛苦中哀嚎着倒下,砸在覆满苔藓的地面上。希尔瓦娜斯沉醉于它的痛苦。她翻身下马,低吼着扑向一匹龇牙的野狼——直到女妖之王徒手拧断它的脖颈,狼嚎才戛然而止。
多么难以忍受的痛楚啊……与维蕾萨共处这些天来,她始终被这种煎熬折磨着。只是此刻,其中曾掺杂的那一丝欢愉早已荡然无存。
唯有苦痛与憎恨。
希尔瓦娜斯的皮甲浸透鲜血,她却浑不在意。唯有将痛苦施加于他人,才能稍解己身煎熬。既然无法触及维蕾萨、妹妹、或是小月亮……那就让这些活物来承受她的悲怆与绝望吧。
她攥着狼踉跄两步,睫毛因血渍黏连成簇。当那颗头颅咚然落地时,希尔瓦娜斯突然跪倒,像失去一切的孩童般掩面痛哭。
小月亮……
啜泣声渐止,灼痛化作坟墓般的冰冷平静。她站起身,舔去唇边血迹。
早该明白的。当她天真地妄想改变命运、重新学会爱与感知时,那份剜心之痛就是警告。希望、爱、信任与欢愉——这些属于生者与弱者的情感,早已在她心中湮灭。毕竟所有亲近之人,终究都如吉安娜的学徒金迪所化的紫霭,从指缝间溜走了。
永远地。
将情绪倾泻于血泪之后,她再度跨上骸骨战马。从今往后,被遗忘者的黑暗女王、女妖之王希尔瓦娜斯·风行者,绝不会再犯下"相信自己还能去爱"这般愚蠢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