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裂石堡、奥蕾莉亚要塞和塞纳里奥据点的建立,以及沙塔斯城在纳鲁的领导下日益稳固,外域的局势,至少在联军控制的核心区域,暂时稳定了下来。
这让一直紧绷着神经,如同拉满的弓弦般的夜雨,终于得以稍稍松懈。
他向阿达尔和联军高层递交了临时卸任总参谋职务的申请,理由是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座城市——沙塔斯。
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准,繁重的军务暂时交由副官和各部指挥官协同处理。
卸下那份沉甸甸的、几乎压垮脊梁的责任,夜雨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然而,轻松之余,一种更深的探究欲涌上心头。他想亲眼看看,这座在圣光与断壁残垣间挣扎求存的城市,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脱下那身象征着权责、但也隔绝了真实的精金战甲,换上了一套朴素的冒险者皮甲,将辉煌的战锤也留在了兵营,只佩戴了一柄不起眼的单手剑。
他不想以指挥官的身份巡视,那只会看到经过粉饰的表象。
他想作为一个普通的过客,去触摸沙塔斯真实的脉搏。
他先走进了沙塔斯城的下层——那片被称作“贫民窟”的广阔区域。
这里与上层圣光穹顶的庄严、洁净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尘土、霉味、劣质燃料燃烧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的味道,挥之不去。视线所及,是拥挤、破败的景象。
许多建筑是用废弃的材料——扭曲的金属板、破损的石块、甚至是一些大型生物的骨骼——胡乱搭建而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阵风中散架。
夜雨很快现,这片看似混乱的贫民窟,却有着其自身隐秘的秩序。
东南区域,靠近一条干涸的水渠,自形成了一个喧闹的跳蚤市场。
一些在战争中失去家园,但拥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修补匠、皮匠、甚至是能用外域奇异材料制作小玩意儿的工匠——和一些有生意头脑的难民聚集在这里。
他们铺开破旧的毯子,上面摆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物品:磨损的武器零件、用孢子壳打磨的碗碟、散着微弱能量的未知矿石碎片、还有一些勉强能称之为食物的干瘪菌类和风干肉块。
讨价还价的声音、敲打修补的叮当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因交易不成而起的争执,构成了一曲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市井交响。
夜雨缓步穿行其间,敏锐的感官捕捉着周围的信息。
他看到一个断了手臂的兽人,正用仅存的左手费力地打磨着一块粗糙的金属,试图将其做成一面简陋的盾牌,汗水浸湿了他额前打结的毛。
一个德莱尼妇女,面前摆着几个用藤蔓编织的小篮子,眼神空洞地望着来往的人流,篮子显然无人问津。
断了一条腿的巨魔,正专注地用一块磨刀石打磨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匕,他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这把破旧的匕是他全部的世界。
旁边一个德莱尼妇女,则用几根粗糙的丝线,编织着带有异域风情的小挂件,她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显得粗糙变形,但动作却异常灵巧。
贫瘠,如同无法摆脱的诅咒,紧紧攫住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即使是最努力的挣扎,也只能换取最微薄的生存希望。
“瞧瞧那块破铁,也敢拿出来卖?怕是挡不住野猪的一次冲撞!”一个尖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夜雨瞥见说话的是个穿着油腻皮甲的地精,正对着兽人的摊位指指点点。
“哼,总比某些人只会动嘴皮子强。有本事你也拿出点真东西来?”另一个摊主,一个面色蜡黄的人类中年男子,立刻反唇相讥。
“这地方,手艺再好有什么用?能换几个铜板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一个苍老的、带着叹息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充满了无奈。
“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又来了,看好自己的钱袋!”有人低声提醒,目光警惕地扫向市场边缘几个游荡的身影。
夜雨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几个形容猥琐、眼神闪烁的家伙,他们并不交易,只是在人群中穿梭,目光像鬣狗一样搜寻着下手的目标。
这些人就是散布在贫民窟各个角落的混混和无赖。
因为时不时有奥尔多身着白色战甲、手持水晶战锤的士兵巡逻,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抢劫,也不敢招惹那些看起来不好惹的冒险者或者帮派成员。
但小偷小摸,顺手牵羊,却是防不胜防。
他们的存在,如同附着在伤口上的苍蝇,令人厌恶,却又难以彻底清除。
恐惧,并非来自强大的恶魔,而是这种无处不在、蚕食着本已稀薄希望的卑劣,更让人心头冷。
“要不是那些‘白袍子’天天像幽灵一样晃荡,这里早就变成强盗窝了。”一个摊主压低声音对旁边的熟人说,眼神中既有对奥尔多士兵的感激,也有一丝畏惧。
“唉,都是可怜人。有手艺的还能挣扎一下,没本事的,不偷不抢又能怎么办呢?这世道……”一声长叹,道尽了底层的辛酸与挣扎。
夜雨默默听着,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议论,犀利而真实,像一把把小刀,剖开了沙塔斯光鲜外表下的脓疮。
接着,他走向贫民窟的东部地区。这里的景象比跳蚤市场更加令人心悸。
里是纯粹的难民聚集地,是绝望的渊薮。
空气中的霉味和腐败气息更加浓重,几乎令人窒息。所谓的“居所”,大多只是用几块破布、几片烂木板勉强支撑起来的窝棚,低矮、潮湿、黑暗。
污水在狭窄的通道间横流,散着恶臭。夜雨看到许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蜷缩在窝棚的阴影里,眼神麻木,仿佛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一些孩子,本该是嬉笑打闹的年纪,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默和警惕,他们瘦得皮包骨头,穿着破烂不堪、几乎无法蔽体的衣服,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
一个母亲怀抱着一个不停咳嗽的婴儿,脸上刻满了焦虑与无助,她轻轻拍打着婴儿的背,口中哼着不成调的、悲伤的摇篮曲,那歌声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绝望,如同粘稠的沼泽,吞噬着这里的每一寸空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苦涩。活着,在这里似乎不是一种权利,而是一种煎熬。
夜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阵阵抽痛。
他看到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坐在一个破瓦罐旁,试图用几根捡来的枯枝点燃一小堆散着怪味的菌类,火苗微弱地跳动着,映照着他布满皱纹和污垢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亮,只有死寂。
饥饿,像一头贪婪的野兽,在每个人的肚腹中咆哮,将尊严和希望啃噬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