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魔窟的风,依旧带着一股刮骨的阴冷,但其中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与怨毒,却已淡薄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的铁锈味,和鼎沸的人声。
这不是魔头的狂欢,而是大唐王师带来的,秩序的喧嚣。
一列长长的车队,在磐石重装步卒的护卫下,如同土黄色的长龙,缓缓驶入万魔窟的山门。车轮碾过那些被清理到道路两旁的残骸碎骨,出沉闷的“咯吱”声。
车队为的一辆马车上,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文士,正掀开车帘,脸色煞白地看着外面。
他叫杜远,大唐政事部派来的主事官,天元境三重修为,在长安城里,算是一号人物。可在这里,他感觉自己那点修为,连一阵阴风都挡不住。
他的手,紧紧攥着一份卷宗,指节因为用力而白。那上面,用朱砂批了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这是他的护身符,也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座山。
“杜大人,到了。”
车外,一名虎翼天骑的校尉勒住马,声音洪亮,身上那股还未散尽的煞气,熏得杜远眼皮一跳。
杜远定了定神,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官袍,这才走下马车。
眼前,是万魔窟的主广场。
曾经的白骨祭坛已被推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巨大的帐篷。穿着粗布麻衣的军士,正抬着一桶桶冒着热气的肉粥,给那些排着长队的幸存者分。
那些幸存者,个个面黄肌瘦,眼神空洞。他们接过粥碗的手,抖得厉害,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某种决定他们命运的判决。
“杜大人,下官张奎,奉将军之命,在此等候。”
那个左脸带疤的百夫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张奎的嗓门很大,身上那股血腥味,比校尉更浓。
“张……张百夫长,有劳了。”杜远拱了拱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陛下有旨,所有获救之民,皆需登记造册,核实身份,统计损失。本官此来,正是为此。”
张奎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道刀疤让他笑起来显得格外狰狞:“俺们是粗人,只管杀人救人。这数人头、记名字的细活,还是得杜大人你们来。”
他侧过身,指着广场一角临时搭起的一个木棚。
“人都在那儿了,先救出来的三千多个。山里头还有,弟兄们正一拨一拨往外清。”
杜远点了点头,领着自己带来的十几名书吏,快步走了过去。
木棚下,已经有军中文书在做初步的登记。但他们问一句,那些幸存者答一句,大多数时候,只是麻木地摇头或点头。
“老丈,贵姓?家住何方?”一名年轻的书吏,耐着性子问一个缩在角落里的老者。
那老者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瓦罐,浑身哆嗦,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杜远眉头紧锁。
这不行。
这般问下去,十天半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陛下的旨意,是“妥善安置”,这四个字,重如泰山。连籍贯都问不出,何谈安置?
他目光扫过人群,很快,便锁定了一个目标。
那是一个须皆白的老者,同样骨瘦如柴,但眼神,却不像旁人那般空洞。他的眼神里,有一丝……精明。他正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年幼的孙辈,护在自己身后,同时观察着杜远这些“官老爷”。
“这位老丈,请过来一叙。”杜远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那老者浑身一颤,迟疑了一下,还是被两名士兵“请”了过来。
“官……官老爷……”老者躬着身子,不敢抬头。
“不必多礼。”杜远搬来一张木凳,示意他坐下,“本官杜远,奉天子之命,前来安抚诸位。敢问老丈,如何称呼?可是这附近村落之人?”
“小老儿……姓……姓刘,是山下刘家村的村正。”老者坐了半个屁股,姿态放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