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巧云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看着哥哥脸上那崩溃的、自我厌弃到极点的神情,看着他那双曾经灿若星辰、此刻却只剩下无尽灰暗和痛苦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心痛、愤怒和决绝的情绪猛地攫住了她!
她突然俯下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龙天的肩膀!犬齿穿透薄薄的病号服,深深嵌入皮肉的力道,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狠绝!这力道,这位置……竟与记忆中,父亲战死那绝望的夜晚,年幼的她扑在父亲冰冷的铠甲上,用尽全身力气撕咬时,一模一样!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她齿间弥漫开来。然而,比这血腥味更浓烈、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她透过齿尖传来的、哥哥皮肉深处渗透出的……那股冰冷彻骨、如同万丈深渊般无边无际的绝望!
那是一种连最猛烈的麻药都无法麻痹、深深烙印在灵魂骨髓里的痛!它并非源于此刻肩头的伤口,而是源于那早已破碎、被悔恨和无力感反复蹂躏的内心!
“哥——!”她猛地松开嘴,抬起头,唇边沾染着刺目的猩红,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异常清晰、异常用力地喊道:“死了就是死了!醒醒吧!你已经尽力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够多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算我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了!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我……”
后面的话语,再次被汹涌的泪水和哽咽吞噬,只剩下破碎的、令人心碎的抽泣。
……
“叮!正在检测您的身体情况。
佩戴员姓名:龙天,职位:龙家直系成员(编号提升至149位),年龄:1o岁(生理年龄锁定)。
状态:重伤濒死(稳定中),精神:深度萎靡崩溃边缘。人性值:58(数值波动,低于安全阈值,请务必注意心理调适!)
体质:1o(极度虚弱),敏捷:15(受限),武力:12(无法挥),度:5(迟缓),智商:267(逻辑区域活跃,情感区域抑制)…综合评估:防御力极低,生存能力堪忧,需最高级别监护与保护。”
冰冷的电子播报音,如同旁白般在死寂的病房里响起,精准而残酷地描绘着床上那具残破躯体的现状。编号的提升,此刻更像是一种无言的讽刺。
惨白的月光,如同流淌的水银,悄无声息地漫过病房的第三扇窗格,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几何光影。龙天那如同秋风枯叶般剧烈的颤抖,终于渐渐平息。泪腺仿佛已被这无尽的悲恸彻底榨干,唯余眼尾处一片病态的、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绯红,诉说着方才的惊涛骇浪。
龙巧云仍保持着那个俯身环抱他的姿势,双臂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他冰冷的身体。她中衣的前襟,早已被龙天崩溃时渗出的冷汗浸透,湿冷地紧贴着她温热的胸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也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如同熔化的金箔,将病房的窗纱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龙天在妹妹那混合着血腥、药味和淡淡体香的怀抱里,艰难地、如同破茧般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如同沉船般从黑暗的深海一点点上浮。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龙巧云同样湿透、紧贴肌肤的中衣前襟。那上面,水渍斑驳,早已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冷汗,哪些是她决堤的泪水,哪些又是……她咬破自己嘴唇时渗出的血痕。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尚且完好的手,指尖带着微弱的颤抖,想要拭去她眼角残留的、如同碎钻般的泪痕。
然而,指尖尚未触及,便被一只冰凉却异常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手腕!龙巧云将他的手强硬地按回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那里,隔着薄薄的衣料和温热的肌肤,一颗心脏正如同擂鼓般疯狂地撞击着他的掌心。
“疼吗?”龙巧云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她问的似乎是他身上那些数不清的、被纱布包裹的伤口,是那被错误接驳神经的喉咙,是那被他自己生生撞碎的耳蜗……但她的目光,却如同两把无形的钩子,穿透了他涣散的瞳孔,死死绞住了他那试图再次缩回壳中的、残破不堪的灵魂。
龙天怔怔地看着她。那双曾盛满星辰、此刻却如同蒙尘琉璃的眼眸里,空洞与茫然交织。他先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仿佛那些物理的痛楚早已麻木。
随即,像是被心口传来的剧烈心跳烫到,又迟疑地点了点头。最终,所有的动作都化为一种逃避般的疲惫。他缓缓地、深深地,将整张脸埋进了龙巧云那散着苦涩药香的衣襟深处,仿佛那里是隔绝一切痛苦和绝望的唯一港湾。
窗外,不知何时,悄然飘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如同柳絮,无声地落在窗棂上,迅堆积起一层薄薄的素白。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人交织的、微弱而紊乱的呼吸。
龙天侧耳倾听着妹妹胸腔里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坚定。一个荒诞而卑微的念头,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冰冷的心:如果……如果这场雪永远不停……如果时光能被这彻骨的寒意冻结在此刻……他是不是就可以暂时忘记那些蚀骨的悔恨?忘记那无法挽回的失去?忘记那将他逼至疯狂的执念?
龙巧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梳理着他被冷汗浸湿、纠缠在一起的乌黑长。动作笨拙,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如同在抚慰一只伤痕累累、惊魂未定的小兽。她的指尖偶尔划过他冰冷的耳廓,那里空荡荡的,内里的结构已然粉碎。
当远处寺庙低沉的暮鼓,穿透风雪,传来第三声悠远的回响时,她感觉到自己颈间锁骨凹陷的地方,悄然漫开了一片新的、温热的湿意。兄长的抽气声压抑在剧烈起伏的胸腔里,闷闷的,断断续续,像极了被陷阱夹住腿、在雪地里无助哀鸣的幼兽出的绝望呜咽。
“我在。”她低下头,温软的唇瓣如同羽毛般,轻轻印在他被冷汗濡湿的额顶,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一直都在。”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天边最后一丝微光。病房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只有仪器屏幕上跳动的幽绿光点,如同鬼火般明明灭灭。龙巧云摸索着,在黑暗中准确地寻到了兄长那只冰凉的手。
十指相扣的瞬间,她感受到他掌心那层薄薄的茧和尚未愈合的伤口传来的粗糙感。也就在这时,龙天那只被她紧紧握住的手,猛地反扣住她的手指,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他喉咙里出一种如同砂轮摩擦般的嘶哑气音,破碎而绝望:
“那晚……那把匕……捅进去的时候……父亲他……”
“我知道!”龙巧云猛地截断他的话头,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她的指尖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精准地、用力地抵住了他干裂渗血的唇峰,阻止了那即将撕裂两人心魂的残酷回忆倾泻而出。
“我什么都知道……哥……别说了……求你别再说了……”她闭上眼,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窗外,积雪终于不堪重负,压断了庭院中一截枯死的树枝,出“咔嚓”一声清脆而突兀的断裂声。在这死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惊心。
龙巧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她微微侧过头,将脸颊贴在龙天冰冷的额角,用那带着浓浓鼻音、甚至有些荒腔走板的调子,轻轻地哼起了那……刻在两人灵魂深处的、幼时的摇篮曲。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
调子跑了,节奏也乱了。但那断断续续、不成调的音符,落在龙天那破碎的、只剩下残余物理振动的听觉神经上,却比世间最名贵的安神香、最精妙的治疗仪,都来得温柔,来得熨帖。仿佛有一股暖流,透过冰冷的耳蜗碎片,艰难地渗透进他冰封的意识深处。
他在这不成调的、带着哭腔的温柔哼唱里,身体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如同回到母体的婴儿,本能地、极其依赖地蜷缩起身子,更深地依偎进妹妹温暖的怀抱。紧绷的神经如同被抽去了丝线,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他终于放弃了抵抗,放任自己沉入一片黑暗的、没有冰冷实验室、没有复杂公式、没有蚀骨悔恨的……短暂梦乡。
梦里,阳光正好。父亲穿着家常的旧衫,在雕花木廊下悠然煮着雪水烹茶,袅袅白汽氤氲了他含笑的眉眼。母亲温柔的笑语如同檐下的风铃,清脆地响起,惊飞了梁间呢喃的春燕,扑棱棱地飞向湛蓝的天空……一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而现实中,龙巧云始终没有松开紧握着他的手。十指紧紧相扣,仿佛要凭着自己这一双纤细的手,凝聚起全身的力气,将她的哥哥,从那黄泉路的边缘,从那自我毁灭的深渊,一点一点地,拽回这烟火缭绕、悲喜交加的红尘人间。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窗外一片白茫茫。
“他们说……”龙巧云的声音很轻,如同梦呓,打破了维持许久的宁静。她的指尖,带着一种怜惜的温柔,轻轻拂过他眉骨上那道在实验室爆炸中新添的、还渗着血丝的疤痕。“……你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下实验室里……摆了四十九盏长明灯。”她顿了顿,感受到掌下龙天的手指骤然变得僵硬如铁!“……还说……每盏灯油里……都掺了……父亲的身体组织/dna……”
龙天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刚刚在梦境中寻得片刻安宁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这个被他以最严密的加密程序、最深沉的绝望埋藏在实验室废墟最底层的秘密……这个他以为会带入坟墓、永不为人知的祭奠……此刻,竟被妹妹如此轻飘飘地、如此平静地道破!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羞耻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如同受惊的刺猬,本能地想要蜷缩起身体,想要把自己藏进更深的黑暗里。然而,龙巧云仿佛早已预料,一条腿迅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压在了他的膝盖上!这是一个极其有效的禁锢姿势——正是幼时,龙天为了安抚被噩梦惊醒、惊恐挣扎的妹妹,亲自教会她的、用来对付“夜惊”的方法。如今,却被她用在了自己身上。
“哥……”龙巧云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哀伤。她突然抓住龙天那只被她按在心口的手,用力地、几乎是粗暴地扯开了自己中衣的领口!月光透过窗棂,惨白地照在她裸露的胸口——那里,一道狰狞的、如同蜈蚣般盘踞在心口正上方的疤痕,在冰冷的月色下,宛如一朵泣血的、绝望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