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身冲破阻碍、碎石纷飞的瞬间,龙天猛地回头,透过破碎不堪的后窗玻璃望去——只见母亲驾驶的那辆黑色福特,如同一支射向地狱的利箭,正决绝地引领着身后如狼似虎的追兵车队,朝着远处那座断裂的、如同巨兽残骸般横亘在江面上的废弃铁桥疾驰而去!车尾那两盏昏黄的光芒,在浓得化不开的江雾中,如同寒风中摇曳的、随时会熄灭的残烛,孤独而悲壮地明灭着。
“轰——!!!!!”
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猛烈、都要耀眼的赤红色火柱,在断桥的方向冲天而起!瞬间将半边夜空染成了炼狱般的、粘稠欲滴的血红!炽烈的光芒甚至短暂地照亮了龙天所在的这条背街,将他惨白的脸映得如同鬼魅。
爆炸的轰鸣如同丧钟,在龙天灵魂深处炸响。他死死咬住下唇,腥甜的血液在口腔中弥漫,强忍着不让自己出声音,蜷缩着身体,滚入英租界那散着浓烈恶臭、污秽不堪的排污渠深处。黏稠冰冷的污水瞬间包裹了他。
就在火光将夜空染成血色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见母亲最后披在肩上的那件雪白的狐裘,在焚尽一切的烈焰中,如同无数只被火焰灼伤的灰蝶,凄美地、无声地绽放,然后瞬间化为灰烬。一枚翠绿欲滴、圆润光滑的翡翠珠子,带着灼热的高温,如同流星般划过混乱的夜空,不偏不倚,精准地坠落入他因惊骇而微微张开的掌心!
珠子滚烫,几乎灼伤他的皮肤。远处,清晰地传来追兵沉重的皮靴,毫不留情地碾过街面散落的、不知是人还是建筑残骸的骨殖时,出的令人牙酸的“咔嚓”脆响。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锉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久远的雪夜。温暖的炭火盆旁,父亲握着他稚嫩的手,用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推演着深奥的黎曼猜想,那些扭曲的符号如同神秘的天书。
窗外,母亲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廊下,仰头看着他放飞的风筝越飞越高,然后,她微笑着,拿起剪刀,轻轻剪断了那根细细的风筝线……风筝瞬间被呼啸的北风卷走,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那一刻的失落与此刻的绝望,跨越时空,在此刻完美地重叠。
暗渠尽头,一道惨淡的月光从缝隙中漏下,像一道斜斜划在黑暗幕布上的、冰冷的伤口。龙天颤抖着,将母亲用生命送出的最后一枚翡翠珠子凑到嘴边。他用牙齿,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狠狠咬向那坚硬温润的翡翠!
“咔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珠子应声裂开一条细缝。里面,掉出半张折叠得极其精巧的、泛着特殊油光的纸张——那是中央银行金库的绝密结构图纸!图纸的背面,一行娟秀灵动、却力透纸背的簪花小楷,清晰地写着他的生辰八字!
“呵……呵呵……”龙天看着手中的图纸和八字,先是低低地笑了起来,肩膀无声地耸动。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狭窄、恶臭的排污渠里撞出空洞而绝望的回响!笑声惊起了渠壁腐肉间啃噬的绿头苍蝇,嗡嗡地乱飞乱撞。
原来如此!原来那些耗费心血、穷尽智力的精妙推演,那些试图堪破天机、计算生死的繁复公式,在命运这双翻云覆雨手面前,是如此的可笑而脆弱!它们终究抵不过……抵不过母亲在他尚在襁褓之中,就温柔地系在他手腕上,祈愿他长命百岁的那根早已褪色磨损的、红丝线编织的长命缕!
浑浊的江面上,飘来悠长而空洞的汽笛声,如同巨兽垂死的哀鸣。这声音,混杂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狼犬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吠声,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福特t型车引擎那曾经代表希望的声音,此刻在江岸的废墟间,只剩下嘶哑、破碎、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喘息。
龙天的手指,死死地、仿佛要抠进钢铁里一般,攥紧了面前这辆伤痕累累的福特t型车冰冷的方向盘。皮革的纹理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冰冷的月光,从被子弹和爆炸撕裂成蛛网般裂纹的车窗缝隙中漏进来,如同一把把无情的刻刀,将他凌乱的丝切割、分裂成一缕缕黑白交错、纠缠不清的残局。
那景象,就像有人将一件宣德年间的稀世青花瓷狠狠砸碎,又将那些锋利冰冷的、带着冰裂纹的碎瓷片,一根根、一片片,生生地嵌进了他年轻的头颅之中!
后视镜早已布满裂痕,映出的影像支离破碎。几缕刺眼的银丝,被未干涸的血迹黏在他汗湿的脖颈上,其余的乌则如同被惊扰的鸦群羽毛,凌乱地、倔强地支棱着,梢在月光下泛着一种雪融前的、死寂的冷光。
呜咽的江风掠过破碎的车窗,那些黏在脖颈上的银丝,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动,细微地、神经质地颤动着,仿佛有人正用母亲那支断掉的金步摇尖刺,在他间刻下无数道无解的血色方程。
“废物…废物!!”
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从龙天喉间迸出!他猛地举起拳头,带着无尽的愤怒与自毁的冲动,狠狠砸向面前的仪表盘!
“砰!”
黄铜铸造的指针在溅开的血渍和灰尘中疯狂震颤,出濒死的呻吟。碎裂成蛛网的挡风玻璃,扭曲地映出他此刻的面容:左额角,一缕醒目的银斜斜垂落,带着绝望的弧度;右鬓,则是浓墨般的乌黑掺杂着一缕的银。
这黑白参杂的头,在破碎的镜面中诡异地纠缠、扭曲,而更刺眼的是,他那年轻的、本不该有丝毫风霜痕迹的眼尾,竟凝结着数缕霜雪似的、细碎而冰冷的银白丝线
——那是母亲被弹片贯穿后背、血花在他眼前绽放的瞬间,他因极度的惊骇和那瞬间大脑负荷的计算而僵在原地,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从骨髓最深处疯狂渗出、蔓延,瞬间冻结了他部分生机所留下的残酷印记!
追击者雪亮的车灯,如同地狱恶鬼的窥视,再次刺破浓稠的江雾,死死锁定了他这辆破车。龙天想挂挡,想踩油门,想逃离这无边的噩梦!
然而,他惊恐地现,自己的右手——这双曾解开过费马大定理密卷、在草稿纸上演算过星辰轨迹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连握住那冰冷的金属换挡杆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如此艰难、如此无力!
几颗翡翠算盘珠从后座散落的杂物中滚落,叮叮当当地滚到他的脚边。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在那些光滑如镜、翠色欲滴的珠面上,清晰地倒映出无数个破碎的、扭曲的自己:
一缕银垂落在写满复杂方程、被泪水晕开的草稿纸堆里;一簇刺眼的白,则死死缠绕着半片母亲旗袍上染血的、绣着缠枝莲的丝绸碎片;更多的、黑白交错的丝,在记忆中爆炸气浪的冲击下狂乱飞舞,如同被命运之手狠狠撕碎、再也无法拼凑完整的太极阴阳图!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被江风裹挟着,穿过破碎的车窗,扑打在他的脸上。叶片打着旋儿,最终卡在了他额前那缕银丝与黑纠缠的缝隙里。
龙天在光滑叶面那清晰的脉络倒影中,恍惚间看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个五岁的、稚气未脱的自己,正怯生生地躲在祠堂那扇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后面,屏住呼吸,偷偷看着母亲对镜梳妆。
镜中的母亲,云鬓如雾,侧影温柔。而此刻,那个躲在屏风后的男孩,正用一双充满惊恐和无助的大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倒影中这个满头霜色、狼狈不堪的自己!
母亲梳篦上那温润的犀角齿,曾无数次温柔地抚过他幼时柔软顺滑的青丝。而如今,那青丝早已枯槁,化作了眼前这黑白交错、如同枯藤般缠绕的绝望。有几根倔强的银丝,甚至勾住了车座缝隙间一枚冰冷的、黄澄澄的弹壳,在惨淡的月光下绷得笔直,如同即将断裂的、承载着千钧重负的弓弦!
“轰——!”
引擎盖毫无征兆地轰然炸开!冲天而起的烈焰如同恶魔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冰冷的夜空,将福特车残破的车头瞬间吞没!灼热到令人窒息的气浪扑面而来,燎焦了龙天的额!
然而,在这毁灭性的热浪中,龙天却诡异地嗅到了一丝奇特的焦糊气味。那并非头燃烧的味道。这气味……如此熟悉!带着一丝陈年的、温暖的木质香气,混合着金属熔化的刺鼻……是父亲书房!
是那盏被他失手打碎的鎏金琉璃灯!灯罩碎裂时,那无数道如同白般蔓延、扩散的裂痕,在父亲沉默的注视下,深深烙印在他童年的记忆里。灯碎裂痕蔓延的瞬间,与此刻母亲决然赴死的背影,在熊熊烈焰的扭曲光影中,诡异地重叠在一起,呈现出同样惊心动魄的、黑白分明的绝望!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毫无感情地刺入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叮!智商+1,体质-1,武力-1,敏捷-1,度-1。……寿命-1。”
“叮!智商+1,体质+1,武力+1,敏捷+1,度+1……寿命+1,精神-1……”
……
“警告!您的人性值己下降4o点,目前已不足5o点,请……嗞…嗞…嗞…嗞……”
最后的提示音被一阵刺耳、紊乱、如同寒蝉垂死振翅般的电流杂音彻底吞噬、覆盖,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虚无。这虚无,比任何爆炸声都更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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