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宁秋走到悬挂在大帐一侧的地图前,指着贺兰山与黄河的大片土地。
“其实,几百年前,羌人与燕人都还未立国、只是逐水草而居的部落时,他们就联过姻,合力对外,以免被大汤欺负。”
霍庭风闻言,忍不住插嘴道:“大汤怎么会欺负羌人,羌人从前被那些突厥骑兵追着打,不还是往东跑到大汤的时候,才被我们汉人皇帝收留下来的么?”
穆宁秋目光沉静地看着霍庭风:“天子的胸襟,有些臣工未必有,天子的号令,封疆大吏也未必听。”
霍庭风挠挠头。
也是,准妹夫讲得有理,别说大汤了,就看看如今的大越,那泾原节度使彭晖,不也胆大包天、根本不鸟朝廷么?
刘颐摆摆手:“霍都尉的疑惑,恰也是孤的疑惑,解了就好。穆枢铭,你尽可畅言,不必担心你对我们讲出来的话,显得你一个汉人,竟然数典忘祖。孤与两位阁长一样,只想听清楚来龙去脉。”
穆宁秋点头,继续道:“当年,陇东河中一带的大汤节度使,对塞外各个胡人部落多有压榨,逼得他们联合起来。当时有羌人贵女和亲东胡,带去不少部众,渐渐成了燕人治下的军民。当今羌王,一直期盼那几个大部落的羌人,能回来。莽太后初掌大权时,主少国疑,西边犹有异动。莽氏的宰相,曾遣使来商量和亲之事,意在修好大羌,稳固莽氏在国内的权柄。羌王提出重划国境,羌人西归,此事便谈不拢了。今日北燕又来和亲,不知是否受那刘宸蛊惑,为了破坏羌越联盟,宁愿不要河套那处的牧场与羌人了。”
“怪不得羌王对那头忽地就客套起来了呢,”唐内侍看向冯啸,“那,那咱就再护送公主回大越呗,冯阁长你说呢?”
唐内侍收起片刻前的忿忿,只佯作讨教的语气。
冯啸既已归位,他就又立刻回到“利己”这唯一的目的了。
一路行来,唐内侍早就找到了舒服快活的法子:给出最简单也是最怂包的主意,偏要让和亲队伍上上下下,都觉得他唐内侍的脑子,也就和大白鹅冯不饿差不多。
反正冯啸才是公主真正的亲信,自己何苦去冲锋陷阵、解决棘手问题?
唐内侍这么一蹶蹄子,刘颐就晓得,他要撂挑子给冯啸了。
心腹与普通属官,是有区别的。
刘颐既然明着倚重冯啸,便不能放任唐内侍去“将”冯啸一军,而要拿出上位者的担当,先将自己的态度摆清楚。
“孤不走,还没去与羌王理论一番,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算什么?”刘颐说得坚决,语气倒还温和,“穆枢铭陪冯阁长去见羌王前,孤有几句话,吩咐你们。”
……
翌日是个典型的初夏好天气。
沐浴在朝阳光辉中的金庆城,宫阁流丹,佛塔庄严,在冯啸的眼里,无论恢弘的气象还是精美的细处,都已不输大越京兆府的长安城。
但金庆城又有自己的特色,皇宫与最重要的中书省、尚书省、枢密院,都在城池的西边,寓意不忘羌人祖先居于西北高原。
城池正中,则是御史台这样的纠察机构,或者农田司、群牧司、蕃汉学院这样级别低一些的衙署机构。
冯啸与穆宁秋,沿着城西直通皇宫正殿的大道,并辔而行。
经过承天寺、报恩寺与杂造局,眼看枢密院在望,大道右侧突然窜出来五六个骑士。
当先一个妙龄女子,头戴石榴红镶金边的尖圆顶四合帽,身穿交领窄袖、两侧开叉的翠蓝色纹锦裙衫,裙摆下那双踩在马镫上的浅口短靴,也精美漂亮,不是凡品。
羌人最尚白色。
白底刺绣金线纹样的常服,只有皇权在握的嵬名氏家族成员可以穿。
其他的达官贵族,多穿蓝色与红色。亦是平民与奴隶绝不能沾、更沾不起的鲜艳颜色。
冯啸与这年轻的女骑士一照面,就从她的装扮推测,即使并非嵬名家的女眷,家世也不可小觑。
“宁秋哥哥!”女郎笑靥如花地大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