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在此刻戛然而止。
秦晔在黑暗中睁开眼,心脏狂跳,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床头柜。
那双墨玉眼睛,在黎明前的微光里,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
它们朝向自己的角度,似乎与他入睡前摆放时,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不同。
秦晔草草咽下几口面包,算是应付了早餐,脚步却不听使唤地,又一次将他带回了工作室门口。
他几乎是怀着一种近乡情怯的忐忑,推开了那扇门。
那尊等身的树化玉人偶静静矗立,通体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完美得如同神迹。
秦晔的视线却先落在了那空无一物的眼眶上。
没有眼珠的玉雕人偶,带着一种未完成的、非人的诡异感,像一具精致却空洞的躯壳。
可一旦他想象着将那对墨玉眼睛镶嵌回去……
只需一念,那冰冷的玉石仿佛瞬间就会被注入灵魂,变成一个会呼吸、会思考、会凝视他的独立存在。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就像“画龙点睛”的古老传说,笔落之下,龙便破壁飞去。
点了睛,祂就“活”了。
活了,就不再是独属于他的“作品”,不再能被他这样肆无忌惮地、日日夜夜地凝视、触摸、乃至……私藏。
一种深刻的矛盾感撕扯着他的内心。
他耗尽心血,不就是为了“复活”他心中的神只吗?
他渴望祂存在,渴望得到回应,那是他所有信仰与痴迷的终极指向。
可另一方面,一个清醒的、拥有自我意志的“越”,意味着距离,意味着神与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将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沉浸在完全掌控、创造的幻觉里,不能再将这完美的造物,视为自己最隐秘的私有物。
他是如此希望祂存在,又害怕祂真正地“活”过来。
先前,全身心投入雕刻的过程像一道奔流的河,掩盖了所有暗涌。
如今工程戛然而止,河流干涸,露出了底下茫然无措的河床。
他站在完成的雕像前,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巨大的成就感过后,是更深邃的空虚与迷失。
他的视线,开始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雕像的细节。
目光掠过那修长有力、关节分明的手臂线条,
滑过胸膛与腹部那紧实而流畅的肌肉轮廓,徘徊在喉结那优雅而微妙的弧度,
最后,悄悄落在背部那优美的凹陷,脊柱沟一路向下,隐入那引无限遐思的区域……
这些由他亲手创造、熟悉到闭眼都能浮现的线条,
此刻在寂静的晨光中,却仿佛被赋予了某种陌生的、活色生香的吸引力。
想着想着,一股热意毫无预兆地窜上耳根,脸颊也微微烫起来。
他猛地别开视线,心跳有些失序,
为自己刚才那些混乱的、几乎带着亵渎意味的“欣赏”感到一阵羞耻。
可那尊无眼的雕像依旧沉默地立在那里,以其绝对的、无知无觉的完美,映照着他内心所有不可告人的波澜。